伺候李知尧吃完东西躺下,朝雾没有回去正临城。她想多出些力,便留在军营安心照顾起了李知尧。顺哥儿有春景和秋若带着,她倒也没多不放心。
李知尧不过在床上躺了一日,把精神养好便下了床。他受伤流血一时失了意识,但没伤筋动骨,也就不必一直卧在床上养身子。
朝雾每每看着帐外的大雾,都会忍不住默默祈祷一番,希望这场雾能多延续些日子。只要大雾不散,吕问基本就不会动兵,那么他们缓口气的时间就越长。
虽然多几日也不能让李知尧身上的伤尽数痊愈,但精神和耐力都会养起来。
大雾迷了三日未散,到第四天的时候,高起太阳的光线仍然刺不穿雾层。李知尧被朝雾照顾了三四天,元气恢复得很好,精神焕发,好似通身无伤一样。
而这老天爷施舍的一时安宁,并不能真叫军营里的人都安下心来。朝雾也是一直忧心的,晚间用晚饭的时候,没忍住问了李知尧:“怎么办,要撤回正临城吗?”
李知尧长这么大,从没打过这么狼狈的一仗,几乎是被吕问的大军碾压着在撤退。现在已经撤回了军营,难道再撤回正临城去?
撤回正临城后,再然后呢?
龟缩着守城?
守得住么?
他面上倒是不慌不忙的,吃饱了放下筷子,回答朝雾的话,“已经无路可撤了。”
不用他过多解释,朝雾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之前她从没想过李知尧走上这条路,身上要压多重的担子,又会活在一种什么样的水深火热当中。
现在么,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或许,她真的在心疼他?
心里还没得出个具体的结论,帐篷外突然有人要求见李知尧,说是有要事禀报。朝雾伸手简单收拾了碗筷,放到食篮里,不打扰他们议事,拎起食篮出帐篷走了。
进来的是钱胜文,在李知尧的营中,算是军师般存在的一个人物。冲锋陷阵打仗他不行,最精通的是一些玄妙之术,说得白一点,就是分析形势搞算命的。
他进了帐篷先给李知尧行礼,礼毕直起身,理好袖子在桌案对面席地坐下,挺直了身子,直接对李知尧说:“王爷,这雾再撑不了一日怕是就得散了,下官刚才卜了一卦。”
李知尧也不与他废话,只道:“如何?”
钱胜文对自己的占卜之术很有信心,他确实也是个学富五车神机妙算之人,不然不会被李知尧留在军中重用。出兵打仗讲究地形气候人数战术,更多时候看天意。
他对李知尧说:“卦象显示,退为败局,只能迎头而上,方有解困的可能。”
李知尧从也没想过退,退回去失了士气,怕是死路一条。主动出击还有些胜算,若被吕问一直压着打,全面陷入被动之地,怕是就再难翻身了。
本来他对自己的这种想法还有些犹疑不决,现在听钱胜文这么说,便把主意定下了。他看着钱胜文,目光坚定道:“本王信得过钱先生,雾散后便发起进攻。”
钱胜文点点头,转而又问李知尧:“王爷身上的伤如何?”
李知尧不当回事道:“不过是些皮外伤,养了这几日,已无大碍。有劳钱先生在后方坐镇,等这一场仗结束,我们再把酒言欢。”
钱胜文轻轻吸了口气,“等得胜那一日再说罢,咱们要走的路,还长得很呢。”
前面打了几场胜场,突然败了这么一场,军心现在已经有些不稳了。而且目前这么瞧着,他们能打得过吕问的几率,微乎其微,不知道多少人在心里打退堂鼓呢。
他们若真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士,自然不用担心这些。乱世之中想反朝廷的人多了,那都是为民请命,死也光荣。现在太平世道行造反之事,稳人心是最难的。
他们现在才走到野狼河,离到达京城还远着呢。
吕问的七十万大军就在眼前,能不能过得去这个坎,都还不一定。
李知尧比谁清楚这件事的压力有多重,忧虑起来的时候觉都难睡,幸好他经历得多,不是压压就垮的人。从离开京城的那一日开始,他就做好了扛着这份重量走到底的准备。
此时,他也不得不轻轻吸口气,看着钱胜文道:“钱先生说得是。”
***
大雾又聚了一日,第五日的时候已经在慢慢消散,荒原上的草木皆不再混沌成一片。军中所有人的神经也都紧起来了,知道雾一散,决战的时候就到了。
第六日清晨,雾气彻底散尽,李知尧带着不是必死就是必胜的决心,领着自己的十几万大军出发野狼河。撤了一次,这一次是绝不会再撤了的。
朝雾为他送行,站在军营外看着他坐在马匹上,迎着初升的阳光,铠甲刷了金光,这一瞬间也真配上了那“战神”的名号。
她仰着头,亮着声音告诉他:“我等你回来!”
李知尧回头看她,用眼神给她传递安心。
而其实,并不安心。
看着李知尧领兵走远,大军小成一群蚂蚁点点,朝雾才转身回帐篷。她仍没有回去正临城找顺哥儿,而是留在营帐里,吊着一颗心,等着李知尧的消息。
战争的号角吹起后,前方一直有伤兵抬回来。朝雾看营中人手吃紧,也便加入其中帮忙救治伤兵。她能做的事情不多,想着能出一份力便多出一份力。
她不知道如果当初不是她跟李知尧说了想当皇后,想赵太后死的话,李知尧会不会走上这条路。现在她只觉得,这件事是她一手促成的,她理应和李知尧一起扛。
每次有伤兵抬回来,朝雾也都会拉着人问:“前方怎么样?”
而每次得到的回应也都是一样的——神情凝重的一个摇头。
后来朝雾实在忍不住了,死挡在救治兵面前,追着问:“摇头算什么?到底怎么样了?”
原想让她安心些,哪知道她偏要追着问,士兵也便答了,“回夫人,前方情况非常不好,王爷的进攻策略被吕问识破,现在已经陷入苦战。听说王爷已经换了五匹战马,只在硬扛罢了。这样打下去,只怕是要……”
“全军覆没”四个字,没说出来。
虽早就知道双方兵力悬殊太大,知道吕问不是周贤明,他很了解李知尧的用兵之法,同时也知道前方的情况非常不乐观,但听完了这样的话,朝雾还是软了腿腕上的力气。
身架子仿佛在一瞬间就塌了,她转头看向野狼河的位置,压着心头的悲怆和难过,湿着眼眶与空气较劲,在心里道——李知尧,你答应我的,必须都得做到!
***
李知尧也确实在努力实现他答应朝雾的一切,为了这一切,骑马挥刀把命往外豁。刀往下砍的动作几乎成了惯性,砍到麻木,砍到希望一点点消失在野狼河边的旷野上。
脸上布满鲜血,心里只剩一个想法——他不能倒下。
这一次李知尧也没有再号令撤退,两边士兵越战越凶,尽数杀红了眼。将领勇猛不退,谁敢先退?主帅还在搏命前行,他们怎么能弱了士气?
野狼河的水染了红,断了气的尸身泡在河水里,脖子里还冒着鲜血。
体力在透支,这一战打得胶着起来。
吕问的体力已经慢慢不支了,看着李知尧带着他的十几万大军,个个杀红了眼,没有一个丢枪弃甲,他也才深入心底地明白,李知尧是有多难对付。
领着区区十几万人,竟让他打得这么吃力。
而就在吕问找喘息机会的时候,河边突然飞沙骤起,毫无预兆地刮起了大风来。风卷草地猛一下压过来,直接吹得人闭了眼。
吕问同样用手挡了眼睛,等到他眯着眼再睁开的时候,还没看清楚情形,忽听得几个士兵喊道:“帅……帅旗断了!”
听得这话,心底蓦地一凉,吕问猛地转头去看,果然发现自己的帅旗被风吹断了。如果说战场上还有什么比将领惜命怕死更败士气的,那就是这个了。
古来世人皆知,天命最是难违。
帅旗都断了,天意是什么还看不出来么?
李知尧刚喘了两口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想起钱胜文算的那一卦,于是分毫不犹豫,立马抓住机会提起气沉喝一声:“天命如此!胜利就在眼前了,给我杀!”
此话一出,士兵们顿时声势震天,持枪一边冲锋一边齐齐喊出来一声:“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