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雾的身形一隐在雾气里,魏川便转身吩咐了身边的守卫,“跟上去。”
两名守卫领命骑马去了,在雾气中追着朝雾的马蹄声。
朝雾没管有没有人跟着她,把马打得飞快,奔野狼河而去。但她要去的地方不是野狼河,而是去往野狼河的途中,两军第二次交战的地方。
那里布过雷,地上被炸出了一个一个的坑洼。断胳膊断手的尸体横在一起,有人正在把这些尸体拖走去处理。都是战死沙场的人,总该入土为安的。
朝雾拴好马便去人堆里找李知尧,一个一个扒拉那些尸体。要是放在从前,她是见不得这些血肉模糊的画面的,而现在,早已经能如常处之了。
这就是战争,不管是哪一方胜利,都是用血肉之躯堆出来的。
朝雾在死尸堆里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李知尧,因为周围雾气仍重,她甚至找得有些懵圈,不知道哪里翻过哪里没翻过。翻得满手是血,之后便是越翻越觉得无望。
她几乎快要一点点放弃了,弯着腰身低着头,眼眶里湿出来的眼泪在往下掉。她看着落在自己手背上砸开花的清泪珠子,一时间竟想不清自己在为什么掉眼泪。
眼泪又连续砸下来几颗,朝雾轻吸了一下鼻子,忽而听到大雾深处传来隐隐的箫声。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所以猛然间便怔住了身子。
听了片刻,她直起腰来,往声音来处看过去。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漫起,朝雾没再多做犹豫,直接去牵过自己的马,上马往箫声响起的方向追过去。一边往大雾深处追,一边听着箫声忽强忽弱。
不久后追进一片树林,到达树林深处,在箫声最清晰之处,她看到了楼骁,还有他旁边靠坐在树根上满身是血的李知尧。
楼骁放下手里的箫,抬头看向朝雾,见她坐在马背上,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满身只有娇怯柔弱的小姑娘。语气里带着些释然,他看着她说:“你真的来了。”
朝雾坐在马背上没说话,目光一直落在楼骁身上。这样看了许久,她方才开口道:“为什么要救他?”
楼骁站起来,收起手里的箫,瞧着很是洒脱,“不知道,可能这就是命吧。”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看着李知尧死,但时至今日,再看到曾经特别渴求的那一幕,他却出手救了他。如果不是他暗中出手,李知尧现在已经死在吕问的枪下了。
如今已没什么旧可叙,楼骁说完这话,接着便又道:“快把他带回去看大夫吧。”
确实没有时间闲叙旧情,朝雾稍微反应了一下,看了眼不省人事的李知尧,忙从马背上跳下来,拴好马到他面前。不知道他到底伤得重不重,想着只能先带回去再说。
她细胳膊细腿的,是弄不动李知尧这么大身架子的,少不得转头看向楼骁求助道:“你力气大,帮我把他扶上马行不行?”
楼骁点点头,过来帮她扶起李知尧。
在楼骁把李知尧往马背上扶的时候,朝雾咬开身上的裙摆,撕了一根布条下来。然后她捏着布条上马,让李知尧从后面抱着自己,并用布条绑住他的双手。
她要走了,又看了眼楼骁,从嗓子间挤出来三个字:“谢谢你。”
楼骁笑一下,“快走吧。”
朝雾夹了下马腹驱马往前走,走了几步又扯住马嚼子停下来。她是想回头看楼骁的,可这么在马上坐了一阵,终究没有把头回过去,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楼骁站在原地看着她,也似乎在等她回一下头,然等到最后,只见她踢一下马腹,嘴里呵了声“驾”,带着李知尧消失在雾气里。
树林里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最后整片树林归于平静。
***
朝雾带着李知尧,骑马往军营回,一边走一边与李知尧说话。别的不怕,就怕他哪里受了重伤,这么一睡,就再也不醒了。
趟着雾气迎着烈风,朝雾努力稳着气息,一会一句——
“李知尧,你坚持住,我现在带你回去了,我必须给我活着。”
“你要是死了,我和顺儿怎么办?我现在只有你了,你答应过我要让我当皇后的。如果你食言,到了阴曹地府,我还是要找你报仇。”
“只要你挺过这一回,我尝试爱你好不好?”
……
朝雾没有逻辑层次地胡乱说着,忽而听到李知尧趴在她肩上轻“哼”了一声,然后他撑着力气低声道:“我没事,我只是睡着了,还没有等到你爱上我,我怎么会死……”
看他醒过来并说出了话来,朝雾没能控制住,蓦地落了满脸的眼泪。但她没理会,把身下的马骑稳了,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横飞,吸了下鼻子道:“你知道就好。”
李知尧又笑了下,“不愧是我李知尧的女人,马骑得越来越好了,都能救我了……”
朝雾不想听他废话,微抿嘴唇,然后低呵了他一句:“闭嘴吧!”
李知尧又笑了笑,“好……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