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蛮州这种地方,除了炕头上嗑瓜子儿聊天,冬日里能做的事情不多。一直等开了春,河沿上的柳条儿抽出嫩芽儿,河面冰层化开,进入春种时节,外头的人才多起来。

像李知尧这种做王爷的,自然不需要扛着锄头去地里刨地洒籽种儿。但他也没闲着,先是寻了蛮州最好的酒楼菜馆子,跟酒楼里的厨子学做菜去了。

一边在灶台前后打转学着做菜,亲自为朝雾掌勺做菜,一边又安排手下的人,各处寻访奇花异朵,买了来精心养在府上,供朝雾平日里赏玩。

除了花儿朵儿的,也在各地的花鸟街上寻了些金贵的鸟儿到府上。每日里精心喂养,听着鸟儿婉转清脆的声口,府上也便比之前热闹许多。

朝雾当然知道,李知尧如此这般,不顾身份地位往锅灶边钻,又弄来各种新鲜稀奇的玩意儿给她玩,为了讨好她是真,其中有作戏的成分也是真。

他与陈仪和钱亮之间的所有往来都是秘密的,毕竟陈仪和钱亮是大夏的官员,不是他李知尧的官员。李知尧自打不再摄政以后,也无权把这些当官的纳做自己的属下。

这样一段时间后,京城赵太后于正德殿,自然收到了蛮州来的密报,只说晋王自打打退北齐后,就一门心思扑在了府中宠妾身上,为她洗手做汤羹,并搜寻各地稀奇的玩意给她玩。

除了伺候宠妾和他儿子,晋王也鲜少见到干别的,去城外军营也是为了陪着将士们喝酒吃肉耍乐。说他有造反的意图或心思,那是半分也看不出来的。

赵太后听了这话自然有些放心,却也忍不住满腹酸意。再怎么说李知尧从前都是被她捏在手心里的人,现在却为了别的女人如此不顾身份,让她如何不气恼?

她比谁都了解李知尧,知道他从小缺爱,但凡尝到一点甜意,就会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以前他是为了她在付出,而如今已然把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到那个女人身上了。

如果说李知尧对她只是一种向往,而对那个女人,就是实实在在的爱了。

她自然相信李知尧可能会为了那份爱放下一切身份尊严,不去多想别的,只愿守着那个女人和他的儿子,就这样在蛮州度过余生。可即便如此,她也并不想成全。

她平了一会情绪,问报信的人,“除了不顾身份脸面去做厨子,寻花买鸟儿想着法儿哄他那个侍妾,他在蛮州,还有没有接触过其他的人?”

报信的人道:“晋王到了蛮州便去攻打了北齐,到除夕才回来,也就年初一的时候,知州陈大人和都指挥使钱大人,上门拜过年,其他接触的,那就是酒楼里的厨子,卖花卖鸟儿的。”

说完又想到什么,再道:“晋王出征在外的时候,陈仪的夫人时常会到王爷府上,一呆就是小半天。说的什么不知道,但想来就是妇人之间说家常。其他的,再没有了。”

赵太后把李知尧的情况了解了清楚,没得到他有意图谋反的心思与举动,心里自是踏实不少。但她仍不放心,一直觉得李知尧这根刺不拔,她永远不得舒坦。

不管他反不反,她都要一步一步拔掉李知尧这根眼中钉。

为了进一步削减李知尧的实力,赵太后次日便携着小皇帝下了圣旨,让刑部侍郎张程远去蛮州接任陈仪的职务,并任命萧进为蛮州都指挥使,而陈仪和钱亮则另派了别处职务。

李知尧对赵太后会做出这种事情并没感到多意外,他早就知道她会一步步把他逼入绝境。所以陈仪和钱亮走的时候,李知尧仍还沉得住气。

而他也不得不把气沉在,他拥有的时间越多,准备得越充分,成功的可能性才能越大。造反不是过家家,他身边所有人的性命都拴在他手里,一旦开始就无退路,一旦失败就得全死。

李知尧和赵太后一样,他同样也在京城安插了眼线,对于京城的情况也都多少知道。赵太后如今还没有发现他有谋反意图,他便可以继续伪装下去。

看李知尧沉得住气,朝雾自然也不慌乱。这件事情到底有多凶险,她也不是不明白。她能做的,也就是配合李知尧把戏演好,不给他多增加压力和负担罢了。

末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朝雾站在廊庑下给鸟儿喂食。喂完逗了一阵,她回头看了眼李知尧,见他脸上神思游走不知在想什么,便对他说了句:“我想学骑马,你教我吗?”

李知尧回回神,“怎么突然想学骑马?”

朝雾直接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也不是突然想学,是早就想学了。多学些东西,往后怎知用不上?我会得越多,拖累你的便越少,不好么?”

李知尧笑一下,“你怎么会是拖累,若没有你,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朝雾懒得再看他,又转过身来看笼子里百灵,开口道:“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哄我,我不吃你这一套。若是没有我,你跟赵太后好好的呢,也没现在这些事了。”

说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若没有她,李知尧怎么会跟赵太后闹翻了,更是闹到今天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但李知尧的关注点不在这上,只看着朝雾问:“怎么?你吃她的醋?”

朝雾猛一下回身看住他,否认道:“胡说!你喜欢谁不喜欢谁,与我有什么相干?你如今也别喜欢我别粘着我,我反倒觉得舒坦。”

到蛮州后相处了两三个月,李知尧已然习惯了朝雾的骄纵与刻薄。她原本就是大小姐的性子,往前都是压着罢了。如今被他捧着宠着,也就“本性渐露”了,越发像个小女孩。

不管她说什么,李知尧都没有脾气,这会儿也只笑着,看着她问:“那还学骑马不学?”

朝雾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你若不教我,我找别人便是了。”

李知尧倒是好奇了,继续看着她问:“你还能找谁?”

朝雾低着声音一个一个数,“魏川、董远、再不然卷舌、寂影……谁不能教?”

李知尧脸色黑起来,语气也凶了起来,“谁教本王剥了谁的皮,本王看谁敢教?!”

朝雾看向他,“那你还问什么?”

这是故意要气死他呢,李知尧这便不问了,拉着她回去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便带着她出门去了。顺哥儿也要一起去玩,于是把春景秋若一并带上,一家人往城外军营里去。

李知尧不想顺哥儿打扰他和朝雾的独处时间,到了军营便让春景秋若带着去别处玩,自己则牵了一匹马,带朝雾去没人的广阔荒原上学骑马。

李知尧把朝雾扶上马,教她一些简单的骑马技巧。初次自己上马,别的不求,只让她能坐在马背上慢慢让马儿跑起来就行了。至于疾驰拐弯之类的,都得往后慢慢来。

朝雾先学了怎么让马起步,不过就是几个方法——用腿夹马腹、蹭马腹、扯缰绳,或者直接上鞭子抽。

一开始有李知尧在的时候,那马儿很听话,之后朝雾要自己骑,那马儿就不听话了。许是知道她不会骑马,故意欺负她,所以让走不走,让停不停。

朝雾坐在马背上,踢了几下马肚子,看那马儿只是低头吃草不理她,而李知尧在不远处看着她,只是笑。又尝试几下后便有些急了,她甩起手里的鞭子就抽了下去。

然这么一抽,身下的马儿冷不丁像箭一样冲了出去。朝雾霎时间差点被吓破了胆,攥着缰绳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来,扯着嗓子大喊:“李知尧!救我!”

看到这种情况,李知尧也在一瞬间绷紧了神经,分毫没犹豫便冲了出去。追上疾驰的马,翻身上马坐到朝雾身后,手拽缰绳让马儿跑稳起来。

等马儿跑稳了,李知尧也没有让马停下,而是迎着风又往西跑下了一段路程。把朝雾拥在怀里,一边往前跑,他一边在朝雾耳边说:“不能着急,得慢慢来。”

朝雾一开始还很慌乱,跑着跑着也就慢慢平复了下来。等她稳下情绪看向前方的时候,只见眼前是漫漫荒野,边际垂着鲜红的落日,景色壮阔得摄人心魄。

这样迎着落日之景又跑了一阵,身下的马才慢慢停了下来。李知尧扯着缰绳,也看着这落日之景,问朝雾:“喜欢吗?”

朝雾迎着落日余晖,脸蛋染了艳红霞光,看着这片无垠荒原,眼前河道纵横,芦苇在风中晃着密密的叶子。这样静静地看了好片刻,她才出声应:“嗯。”

其后李知尧没再说话,只坐着马背上,陪着朝雾静静看着夕阳慢慢落下天际。等夕阳快要收掉最后一丝光线的时候,朝雾回过头来看了李知尧一眼。

他脸上蒙着淡淡的霞光,比平时看起来温柔很多。

感受到她的目光,李知尧也收回了落在天边的视线,看向朝雾。然朝雾却不愿与他多对视,目光不过刚刚碰上,她便要转回头去。

心头生出难抑的心动,李知尧没让她转回去,直接扶上她的肩膀,吻住了她的嘴唇。而这一次,朝雾也难得地没有下意识就抗拒他躲避他,更没有伸手推他。

她似乎有些呆愣,不知是沉溺在这荒原落日的景色里,还是沉溺在李知尧的怀抱里。

裹着蜜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李知尧轻吻朝雾两下,松开嘴唇看看她。眼眸里染了雾气,鼻尖轻蹭,鼻息渐热,再含住唇吻下去,已没了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