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尧看朝雾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眼睛里充满了恐慌惊惧,对他明显毫无一丝感情,只把他当成避之不及的凶兽。他心里顿时像刀剜一般,痛得呼吸都带着血气。
他压着蓬勃的怒火,扫开目光又往别处看了看,问她:“楼骁呢?”
朝雾僵得说不出话来,因为手指在颤抖,便慢慢把手指蜷了起来。她不知道顺哥儿怎么会把李知尧带来,更不知道春景和秋若去哪了。
楼骁不在,她再一次孤身陷入绝困之境。
李知尧扫完了木屋篱笆小园子,耳边有鸡鸭鹅的叫声,目光复落回到朝雾脸上,他语气里带了些讥诮,“他怎么没留在你身边保护你?是不是选了太后娘娘,没选你?”
朝雾终于有点稳下来了,捏紧了手指,看着李知尧,微颤着嗓音轻声道:“把顺儿给我。”
李知尧冷笑,看一眼自己怀里的顺哥儿,再看向朝雾,“我哄过顺儿,喂他吃过饭,给他换个尿布,顺儿喜欢我,亲自带我来看他的娘亲,我还没好好谢他呢。等会儿回去了,必有重赏。”
朝雾听着他这话,心里忍不住发凉发瘆,本能地便要去抢顺哥儿。但她不过刚往前走两步,便见李知尧身后不远处的草垛后面,突然出来好些人。
李知尧没再与她多说,抱着顺哥儿转身就走。
朝雾下意识便急了,迈开步子就追过去,嘴里急喊一句:“顺儿!”
李知尧身后的一群人过来的很快,直接拦道在朝雾面前,不让她再往前追。眼见着李知尧抱着顺哥儿走远,朝雾换着方向往前冲了几步,都被挡了回来。
她急得眼里积满了眼泪,声音里带了些哀求,冲李知尧喊:“李知尧,顺儿是喜欢你的,你也对他好过,我求你放过他。你有什么冲我来,这一切的事情都和他无关。”
本来顺哥儿因为见到了李知尧,又是吃糖葫芦又是举高高,欢喜得不行。结果此时却见他娘亲被一群人拦着,不能到他面前,还那么着急地喊他名字。
小孩子最怕的大约就是这种场景,顺哥儿急了,在李知尧怀里瞬间便拧脸嚎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踢他,伸手抓他挠他,嘴里喊着:“娘亲……我要娘亲……”
李知尧本来心里就盛满了怒气,这会儿见顺哥儿也不待见他,好像他是什么凶煞恶鬼一样,他自然是没耐心哄顺哥儿了,只凶着道:“小崽子,你给我老实一点!”
而他越凶,顺哥儿便哭得越厉害,踢他抓他的力道就越重。
小孩子是不会忍情绪的,所有的情绪都只会跟着外界的刺激走。顺哥儿哭得声嘶力竭,揪着李知尧头发疯狂嘶喊:“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娘亲,我要我娘亲……”
小孩子喊起来的声音格外尖锐,李知尧被顺哥儿喊得耳朵嗡嗡响,头发又被他揪得疼,越发暴躁了起来。实在觉得有些忍受不了了,他怒着脸色,忽一下抬起了巴掌来。
然巴掌抬到半空又停住了,他看着顺哥儿哭得脸蛋皱到一起,脸上全是眼泪,巴掌最后竟没下得去。抬在半空片刻,慢慢蜷成拳,又收了回来。
他仍是怒喝,在他屁股上拍一下:“闭嘴!再哭给你扔去喂狼!”
顺哥儿哪里会闭嘴,就这么在他怀里哭了一路踢了一路,掐他的脸,揪他的头发,叫了一路的娘亲。后来实在折腾得累了,越哭声音越小,就趴在李知尧肩膀上睡着了。
李知尧抱走了顺哥儿,他手下跟在后头,自然也把朝雾带走了。
走也没让朝雾安安生生地走,有两个人进了她的木屋去,取了身上的火折子和装酒葫芦,在她的小木屋里洒了一壶酒,吹燃火折子,扔出去点了一把火。
朝雾被他们带走的时候,火势已经烧出了小木屋。
她回头去看,眼泪落得止不住。
***
春景和秋若在小市上来回找了很久,又在村子里其他地方找了很久,一直没能找到顺哥儿,便慌着神色回去了木屋。着急的时候脑子混,又迷了会路。
好容易找回木屋的时候,心里本来就急得要哭,却又突然看到她们的木屋已经被烧了大半。只那么一瞬,两人顿时便软了浑身的力气,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来了。
然她们也没能对着那被火烧了的木屋哭上多久,视线里出现两个人,直接过来绑了她们。
***
李知尧找到朝雾和顺哥儿带出山村后,因为天色将晚,便没有赶夜路回京城,而是在城门落锁前去了济州城,找了家客栈,打算在济州留宿一晚。
一直到客栈安顿下来,梳洗用过了饭,李知尧才又去见朝雾。
朝雾此时看到他,又成了和以前差不多的状态,下意识便觉得害怕。但她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怯懦,在李知尧坐下后,她伏去他腿边,低声请求他:“王爷,您把顺儿还给我好不好?”
李知尧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便是冷笑。
想想之前他对她好的时候,她是那般骄纵耍性子。他连王妃的位子都打算给她了,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没有?可她偏偏不珍惜,宁愿躲去深山老林里。
现在再次落到了他手里,又成了这副没尊严没骨气的模样,简直可叹可笑。
李知尧坐在床边上,低头看她片刻,忽又伸手捏起她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仔仔细细端详了她一番,他淡淡道:“拿什么让我还给你?这一辈子,你都别想再见到他。”
朝雾心里顿凉,湿着眼眶抿着嘴唇摇头,而后微哽道:“不要,求你了……”
李知尧眸光冷得像刀尖,一寸一寸刮过朝雾的脸,语气里有了些戾色,“你是不是觉得不管你做什么,不管怎么往我心里插刀子,只要你求我,我就会心软答应你?嗯?”
朝雾说不出话来,她此时也只能这么赌,她别无他法。
李知尧看着她的脸冷笑,看她不说话,捏着下巴的手指上不自觉重了力气,“你不是想永远离开我吗?那本王就成全你!明日一早,我会派人送你去柳州,把你幽禁在那一辈子,半步都不得出来。而你的儿子,我会派人送去银狐谷,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听到“银狐谷”三个字,朝雾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十分慌张。那是大夏流放重刑犯去的地方,最是凄苦阴寒。那些参过军的都不定活得下来,顺哥儿怎么可能活得了?
朝雾忙抬手抓住李知尧的袍面,眼泪已经忍不住了,任落了满脸,哭着求道:“王爷,我求你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顺哥儿,求求你了。或者您让我去银狐谷,让顺哥儿去柳州,可以吗?”
李知尧又是冷笑一声,松手放开她的下巴,十分好笑道:“你拿什么跟我讲条件?”
说完不再给朝雾说话的时间,也懒得再跟她缠,他直接便起身要走。
早知他是什么人,可朝雾还是彻底慌了,情绪全面崩溃,一把抱住他的腿,拼了命要为顺哥儿争取最后一丝生机,泪眼涟涟道:“王爷,你不是爱我吗?你费了这么多时间找我,费了那么多心力把我找回来,就是为了折磨我吗?”
李知尧听了这话觉得十分刺耳,低下头来,毫不动容地看着朝雾,“那你以为我找你回来做什么?三媒六聘,娶你过门?”
朝雾仰着头,眼泪从眼角滑进耳朵。她说不出话了,抖着嘴唇,片刻后动了两下,是极微弱的一句,“我的命给你,放了顺儿……”
李知尧懒得再理她,直接挣开自己的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朝雾胳膊落下来,软搭在身前,坐在地上像没了灵魂一般,只有眼泪还在往下滑。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她撑着地板木木爬起来,到床上躺着,然后就再也没动过。
***
李知尧没有吓唬她,次日一早就安排了人,备好了马车拉她去柳州。一直到马车上路出济州南城门,她都始终没再见到顺哥儿。
朝雾没再徒劳地求他,只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剪刀,坐上马车后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
而李知尧发泄了一通怒火后,和寂影仍骑马回去了京城晋王府。
怒火烧得他脑子发昏,他确实也派人把顺哥儿送走了,让他和朝雾母子分离,南北相隔。但送去的地方不是苦寒之地银狐谷,而是大夏的北境蛮州。
似乎是了了一桩最让他郁结的心事,然他回到晋王府慢慢冷静下来后,却又并不觉得爽快解气。总是想到那个女人哭得极惨的脸,求他放过顺哥儿。
先时的几天他只是心神不宁,后来就开始噩梦连连,梦也都大同小异。
这一晚睡觉,同样又连做了几个噩梦。
先是梦到朝雾在去柳州的马车里自杀,胸口插了把剪刀。血沿着剪刀弯把儿流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她素色裙衫上,艳丽得像世间最美丽的花朵。
而就在他正痛苦难当的时候,早僵了尸身的人猛一下又睁开了眼睛,眼睛红得要滴血,盯着他道:“李知尧,是你毁了我的一生,是你害死了我,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带血的剪刀迎面就要落下来,场景忽然一换,他又看到了顺哥儿。
顺哥儿手里拿着糖葫芦,小小的一只站在他面前。他动作诡异地把上面的山楂球一颗一颗拿下来,往他身上扔,声音也异常诡异,“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不配得到别人的爱,穷尽一生,都不会有人再爱你了……”
“我也不喜欢你了,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你是坏人……”
“你是坏人……”
李知尧在“你是坏人”的回音中惊醒,只觉得胸口闷疼得极为厉害。
他这小半生,杀过无数的人,狠辣没人性的事更是不知做了多少,从来都是吃得香睡得安稳,从没想到会栽在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身上。
他这几天产生过很多次的冲动,想要去把朝雾追回来。但每次冲动到最后,都被自己的自尊理性给压下去了。他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不要心疼她的眼泪,那全部不是为他流的。
惊醒后坐在床上缓了小片刻,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噩梦里的画面也开始变得虚晃不真实。
李知尧掀开被子起身,下脚榻到罗汉榻上坐下,倒了杯凉茶,吃了半杯静心。吃过捏着茶杯刚要放回炕几上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寂影的声音。
寂影在窗外说:“王爷,属下查明了一些事情,不知现在是否方便向您禀报。”
外面天色已经微亮,眼下是睡不着了。看寂影这么早来询问,想着必定是要紧的事,李知尧放下茶杯,出声道了句:“进来回话。”
寂影得言推门进去,回话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后带着的一个人,叫卷舌。
李知尧坐在罗汉榻上看寂影一眼,又看了一眼他带进来的卷舌,知道是他的手下,便没多问别的,只简单问:“什么事?”
卷舌往前一步,颔着首道:“王爷,属下去年被安排查了秦月楼那一带的地痞无赖,看是谁劫了夫人的银钱首饰。之后又多查了一些,现今有了结果,特来向您禀报。”
李知尧听得这话,并不是很感兴趣,只又简单道:“说。”
卷舌道:“属下查到秦月楼的几个地痞,确实在中秋前几日那一晚,得了些银钱和珠钗镯子等值钱的首饰。但他们说,不是他们劫的,而是捡的,已经被当了。”
李知尧仍是听得毫无兴趣,一句话都不说。
卷舌又道:“据那几个地痞说,扔东西的人也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妇,而是瞧着有三十多岁的贵妇人。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也便未敢以确切的消息禀报给王爷。”
“如果说当日丢东西的人不是夫人,而是个三十多岁的贵妇人,那说明夫人在京城肯定还认识别人。不过后来夫人也没再见过谁,属下就没敢断定那些地痞的话是真话。”
李知尧有些没耐心了,“说重点。”
卷舌清了清嗓子,稳住了声音,“周家二姑娘周暮烟在成婚之前,被人划了脸毁了容貌。在不久之后,属下就听到了一些传闻,说周家二姑娘是在厘家大姑娘的墓前,被厘家大姑娘给划的。可是厘家大姑娘早就死了,怎么会是厘家大姑娘划的呢?”
李知尧吸了口气,压着声音,“说重点!”
卷舌有些慌,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语速飞快道:“结合夫人可能在京城认识人,和厘家大姑娘划了周家二姑娘脸的这个传闻,属下大胆推测,夫人会不会和厘家大姑娘有关?还有,厘家大姑娘既然没死,为什么厘家说她死了?她又为什么划周二姑娘的脸?”
李知尧简直想上去踹他一脚,忍着气盯着他问:“为什么?本王告诉你好不好?”
卷舌把头埋得低低的,都快埋肚子里去了,继续语速飞快道:“这全部都是属下的猜测,着实有些大胆,属下也被自己震惊了,但属下很是兴奋……”
李知尧握起了炕几上的茶杯子,想砸死这个废话连篇的东西。他手指捏得茶杯咯咯响,半天又放下了,深深吸口气让自己忍住。
卷舌又抬手擦了把汗,“为了证实这样惊天惊人的猜测,属下抽空便会去卫家蹲点,不为别的,就为了抓个人问问。皇天不负有心人,后来真让属下抓到了,就是周二姑娘的陪嫁丫鬟。”
“在属下的威逼利诱之下,那丫鬟告诉属下,厘家大姑娘确实没死,周二姑娘的脸就是她划的,是为了报仇。而这个仇,则要从乙未年十月底,周家老太太的那场寿宴说起。”
李知尧彻底不急了,只当自己听说书的了,倒了凉茶在杯子,端到嘴边慢慢地吃。
看他这样,卷舌也放松了些,语速稍慢了点,“厘家大姑娘在周老太太寿宴那一晚,在周家藏书楼被太后娘娘和……那个……什么……嗯……还有周家联合设计,失了清白。后来怕是叫家里人发现了,所以才会让她假死,就是为了保全厘家的颜面,还有她自己的名声。”
听到周家藏书楼,李知尧突然顿住了端杯子的手,猛一下抬头看向卷舌,眼眸漆黑,声音极沉,盯着他问:“然后呢?”
卷舌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屏气道:“属下不是怀疑厘家大姑娘与夫人有关么,但没有实证,也没有人同时见过她们两个。于是属下又折腾了很长时间,最终找到了一幅厘家大姑娘的画像。”
说完他从腰后抽出一个画卷来,送到李知尧面前。
李知尧几乎是把手里的杯子扔在炕几上的,忙伸手接下画卷,展开在面前。刚一展开,见着那画像上的人脸,他的呼吸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他盯着画像上的人,只觉得整个脑子都要炸开了,问卷舌,“画像从哪来的?”
卷舌更紧张了些,回道:“从卫家二爷的书房里偷出来的,卫家二爷原是厘家大姑娘的未婚夫,这画应该就是出自他的手,和夫人实在是像,所以属下才敢来向王爷禀报。”
李知尧目光从画上移不开,又问:“周家为什么要害厘家大姑娘?”
卷舌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太敢说。
李知尧收起画卷,盯着他,“说!”
卷舌又被吓了一跳,把头埋到肚子上,“听那周二姑娘的丫鬟说,是太后娘娘和王爷您,想要离间卫家和厘家的关系,所以才联合周家设了此局。说是想通过当场捉-奸,污蔑厘家大姑娘偷汉子,从而让卫家和厘家生嫌隙。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差错,没有当场捉住。”
李知尧的呼吸越发紧促,只觉得整个心房全部皱缩在了一起。他想了想藏书楼的那一晚,又想了想顺哥儿出生的时间。再想到朝雾说过,以前的事都忘了,孩子怎么来的不知道。
她不是全忘了,她是全记得,只是巴不得都给忘了!
周老太太寿宴那一晚,他嫌酒席无趣,戏文唱得也没什么劲,便离席去藏书楼找了本机关术方面的书,不想中了烈性催-情香,在黑暗中做了荒唐事。
次日一早周家就去告诉他,是府上丫鬟作乱,涉事者都已经被打死扔出王府了。
他当时并不想让赵太后知道这件事,也就没有揪着周家多问,当做一件小事给放过了。
这样一切都全说得通了,难怪他第一次见到顺哥儿就忍不住心生喜欢,是一种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感觉。他从来没觉得小孩子好玩过,顺哥儿是他喜欢的唯一一个奶娃娃。
又难怪,那小崽子也喜欢他,见到他的时候就爱粘着他,爱冲他笑,爱要他抱抱举高高。
也难怪,他有时候不注意照到镜子,会在恍惚间觉得顺哥儿眉眼和他有些像。他之前一直都以为,是在一起生活时间长了,顺哥儿学了他的眼神神态,所以看起来会觉得有些像。
而其实这一切的原因都是,顺哥儿就是他亲生的亲儿子!
想着想着,突然又想到朝雾和顺哥儿,一个被他送去了柳州幽禁,一个被他送去了蛮州等死,他顿时便慌得不行了,忙起身道:“备马!”
说完去屏风边上更衣,又急声吩咐寂影,“派人去把顺儿追回来,出一点事,提头来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Real、沉醉东风、狗蛋烧饼芝麻多、春日暖阳四个小仙女的地雷,爱你们(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