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楼骁在这,顺哥儿看样子是止不下哭了。没有办法,朝雾只好把顺哥儿交到春景手中,让春景和秋若哄着他,自己只身再把楼骁往外送送。

难得再在一起,即便知道是小别,心里也难免不生不舍与愁绪。

朝雾把楼骁送到野树林边,那林子里时常会生些瘴雾,寻常人并不会往里去。也是这片野树林子并外头的一切,给朝雾的院子小木屋隔出了一片安稳。

她与楼骁站在林子边,温声嘱咐他,“一定要安全。”

他在钱宗河差点杀了李知尧,又从晋王府带走了她,现在自然已经成了李知尧最容不下的一根眼中刺。李知尧不会放过他,只要他出去,就处在了危险当中。

楼骁自然都明白,把朝雾的手捏起来握着,看着她说:“没人奈何得了我,你不用担心。这里也很安全,你们安心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朝雾点点头,“好。”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不舍还在眉眼间。楼骁捏着朝雾的手不松,想着这几日因为顺哥儿一直在捣乱,他都没能跟朝雾稍微亲近一些,不过刚才才亲了下额头。

他此时心思蠢动,伸手揽上朝雾的腰,把她抱在怀里,矮下头到她面前。

朝雾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顿时有些紧张,下意识便想往后退。被楼骁揽着没退得了,她微微低着头,轻轻咽下一口气,压着胸口剧烈的心跳,红了耳根。

而就在楼骁要把嘴唇压下来的那一刻,朝雾眼前的脸猛地一变,突然变成了李知尧的脸,就贴在她面前。朝雾被吓得浑身一凉,瞬间便转头把唇避开了。

楼骁亲了个空,木了下动作,看着朝雾的侧脸,柔声问:“怎么了?”

朝雾猛摇几下头,她试图把刚才那个无比惊悚的画面甩出脑袋,也算是在回应楼骁。甩完脑袋后,她努力压着气息说:“没什么,我……”

下头的话没说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楼骁看得出来她状态有一些不对,他不着急,也便没多追着问。他慢慢直起身子来,抬手理理朝雾的鬓发,轻声说:“真的走了,乖乖等着我。”

朝雾压着气息再点头,看着楼骁转身,进了野树林,背影一点点消失。

楼骁走后,朝雾还在原地站了许久。一遍遍不受控地想到刚才那一幕,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刻看到李知尧,只觉得他像个幽魂一般。

朝雾又闭眼猛甩了几下脑袋,试图把李知尧的脸完全清出脑子,然而效果却不是很明显。

在林子边又站一气,她才慢着步子回小木屋。

回到小木屋进篱笆墙院的时候,看到春景和秋若已经把顺哥儿又哄好了,小不点已然又忘了刚才的一切,正在咯咯笑呢。

于是她忍不住想,若能一辈子做个小娃娃多好,脑子里什么事都没有,不高兴了就哭,高兴了就笑,永远都无忧无虑的。

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

***

楼骁出了野树林,直奔信号弹发射的地点而去。

接收到了那么多颗信号弹,他自然是以为手下人有要紧的事找他,大概与赵太后有关。然而到了地方没能立马与自己手下碰上头,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刚意识到自己中计了,那些埋伏他的人就从四面八方跳了出来。

虽然被设计了,楼骁也没有丝毫慌乱,抬手拔出身上的剑,冷目迎敌。他是中了晋王的计,但是单凭这样就想抓到他,可没那么容易。

然寂影和楼骁交过两回手,对他也算是有些了解。他派出来的这些人,也并不像楼骁想的那般不堪一击。缠斗起来,也耗掉了他不少体力,伤了他不少地方。

楼骁杀到满身带血也没有脱逃离开,本来他早可以走掉。他似乎是杀红了眼杀上了头,最后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把晋王派来的这些人,全部斩杀在剑下。

他要让李知尧知道,他楼骁没那么容易对付!

树林的打杀声终于歇了,楼骁拄剑站着,猛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满地灰土。

他原本是想躲进山林里远离是非了,就此陪着朝雾好好过日子。可经此一战,他已然不想躲了。

他想安稳,李知尧却不会真让他安稳,李知尧不会放过他和朝雾。

他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进山林里,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赵太后未死,此时他还有机会能够复仇,如果真放弃了,他就永远报不了仇了。

李知尧一日不死,他心里就一日不能得安宁。

就此躲在那山林里,余下这半生,真的能咽下这口气,真的能睡得安稳么?

血从指尖上一滴一滴往下滴,跌落进泥土里,他的眼比血还红。

***

朝雾连做了一夜的噩梦,梦到楼骁被李知尧杀了,梦到自己被李知尧找到,差点被他失手掐死,后又被他用锁链绑在了石柱上,每日折磨她。

他不仅折磨她,还折磨顺哥儿。

早上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心口揪得一阵剧痛,眼泪刷刷往下落。她抱着被子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只觉得浑身都如针扎一般,疼得快要窒息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要遭受所经历的这一切。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遇到李知尧,让她在失去一切之后,还要活在黑暗和牢笼之中。

她已经别无所求了,只想过最简单轻松的生活,这也不能如愿吗?

就在她钻进这种情绪中,连呼吸都困难到极致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阳光猛地打进来,照在朝雾脸上,并着春景的声音,“夫人,该起床了。”

朝雾瞬间清醒了许多,忍着刺目的阳光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是沉浸在了噩梦的情绪里。她缓了片刻,从床上爬起来,应了春景一声,“诶。”

楼骁走后,朝雾春景秋若带着顺哥儿,四个人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虽没有邻里乡亲,四个人倒也是把日子过得生机勃勃,并不显得无趣。

春景和秋若看得出来,朝雾在这小木屋呆着,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真实的,比在晋王府看起来轻松了许多。

在晋王府的时候,她哪有多少真情绪,除了偶尔表露出来的怨和恨是真的了。

如果能远离那所有的是非与不得已,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下去,春景和秋若觉得,倒也是挺好的。

她们身上有钱,如果按现在这种生活水准过下去,一辈子都花不完。平时买些花花草草回来养养,种地种菜,养鸡养兔子,换着花样找事做,过得那也叫多姿多彩。

过着这样的生活,朝雾的心境在大部分情况下确实是平和安宁的,很是踏实。除了偶尔做噩梦,还有惦记着楼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在等着楼骁回来,然等下来小半月,也没有把楼骁等回来。

等的时间越长,她就忍不住越担心,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可她并不能出去找他,更不能再给他添乱拖后腿,于是便就仍耐心等着。

这样又等了七八日,足过去了大半个月,她也没有等到楼骁。没等到楼骁,却在木屋外的篱笆墙上看到了一只脚绑布条的信鸽。

她把信鸽腿上的字条解下来,展开便见楼骁的字迹:【相信我,事毕便回。】

朝雾捏着那张字条在篱笆墙边木站着很久,心跳从快到慢,到最后一点点平静下来。

楼骁终究还是放不下,选择了回到他的位置上。在一切是非平息下来之前,他大约是不会回来了。他亲手辟出来的世外清净地,此时还留不住他的心。

接到字条后,朝雾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她异常平静,让春景去买了尊观音像回来。地处最近的小山村里买不到什么好东西,观音像是泥塑的。

观音像买回来供起来后,她便开始了吃斋念佛的生活,日日为楼骁诵经祈福。

***

楼骁出去当日就身负了重伤,硬撑着到医馆就医,养了大半个月的伤,最后辗转去了自己的根据地。他的组织是赵太后暗中养的,根据地自然也十分隐蔽。

因为新伤加旧伤,伤势过重,到了据点后,楼骁仍养了很久的伤。在伤势慢慢痊愈后,一边探查赵太后那边的情况,一边继续招募江湖中人填充组织,每日进行高强度训练。

李知尧重伤后也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能稍下地走动后,每日间在床上躺着的时间才变少。然也并不能做多剧烈的活动,直又养了将近一个多月,才算痊愈。

眼见着一年过了小半,到了热气扑脸的五月中旬。

他的伤好全了,但派出去的人并未寻到楼骁和朝雾半分下落,这事一直梗在他心里。

朝中倒是一直没有什么事,小皇帝以及个别大臣即便知道了赵太后的“抱恙”与晋王有关,也不敢多说什么。奏折上的红批是赵太后字迹,他们都认得。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得消息,李知尧暴躁起来的时候,也骂寂影是个废物,连找个活人都找不到。然等到冷静下来,也会忍不住想,是不是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她了?

当然,他也有极少的良心发现的时候,想着朝雾既这么恨他,不愿跟他在一起,他不如就随她去了。让她过她想要的日子,让她自由自在的。

可转头进了塞满红衣红绸花的房间里,看着温显元准备的那满满一屋的聘礼,再想到她会与楼骁卿卿我我,他又狂怒不已,于是闭上眼睛想——死也要把她找回来!

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及时六月份,寂影派出去的人终于带回来一点有用的消息,说是在离京城不远的济州发现了晋王府的马车。那辆马车,正是朝雾当日去东郊游玩,乘坐的那辆。

据车行称,那是一名男子把马车驾到那里,出价卖在车行的。

寂影对李知尧说:“找到马车后,我们的人在济州密集式地搜过了,夫人并没有在济州。车行的人也说了,那名男子在卖掉马车后,直接买了匹马走了。由此推断,他应该就是把夫人送在了济州附近。于是属下又多派了人手,查了济州附近所有能去的地方。”

李知尧死死盯着寂影,“继续。”

寂影道:“之后我们在离济州五十里地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小山村。要进得那个山村,得先翻过二三十里的山路,所以里头的人不大出来。到里头找了一番问了一番,那里也没有新户搬进去。”

线索一断再断,李知尧听急了,闭一下眼睛吸口气道:“有没有有用的?!没有有用的闭嘴!等找到了再来禀报!”

寂影没退下,硬着头皮继续说:“随后在卖鹅苗鸭苗小鸡苗的阿婆那问出来,村子里确实去过生面孔,说是有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偶尔去买东西,有时候还带着个奶娃娃。”

李知尧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面色绷起来,声音却冷,“然后呢?”

寂影吸口气道:“回王爷,没有然后了,我们的人在那片山里找了很多日,并没有找到她们住在哪。她们也不常去那村子里,属下派人守在了那。”

李知尧想都不想,立马起身,“备马!”

虽然寂影平日已经确保了晋王府附近没有监视的人,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走前还特意换了身和寂影一样的黑衣,且暗中带了一批人。

打马出京城,他在寂影的带路下,直奔济州那处的小山村而去。因为济州离京城不远,不过快马加鞭一整日便到了。

再翻过二三十里山路的时候,已是夜深。到了村子里也未惊动别人,李知尧跟着寂影与他们守在此处的人汇合,在军帐里凑合了一晚。

次日醒来没什么行动,仍是大眼瞪小眼等着。留守在这的人已经等了不少日子了,并未瞧见有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出现,更未瞧见什么奶娃娃。

李知尧陪着他们等了一日,同样未见阿婆嘴里说的小姑娘来买东西。他耐着性子,和寂影他们又等了几日。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只问寂影:“线索是否有误?”

寂影如何得料得准,只道:“回王爷,等了才知道。在这里吃住简陋,您若是不习惯,属下便先护送您回去。有了确切的消息,或是找到了,再禀报您。”

熬都把几日熬过来了,李知尧并不想回去,“怕你们打草惊蛇找不到人,我还是守着吧。”

李知尧这便又留下继续守了数日,然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守到第十日的时候,寂影的属下跑回来禀报:“来了来了,在小市上买东西呢,两个小丫头和夫人的儿子,不见夫人。”

李知尧听了忙起身,“走。”

那来禀报的又问:“王爷,是不是先擒住再说?”

李知尧想了想,“别轻举妄动,听我的,你们想办法把两个丫头和小崽子分开,把两个丫头引远点,别让她们妨碍事,小崽子交给我。”

属下的几个听了令,按照李知尧说的,几人成群地往小市上闹去了。

朝雾平常不出门,春景和秋若也只偶尔出来,到小市上买点需要的东西。看顺哥儿在小木屋里呆得闷,两人也会把顺哥儿带出来,让他多见见人多看看热闹。

这一天也是春景和秋若带顺哥儿出来的,本来三人有说有笑走好好的,突然不知从哪挤出好些个男人。闹闹嚷嚷的,直冲春景秋若这边来,不止冲散了她们,还差点把春景秋若撞倒。

春景和秋若好容易才站稳,然再回头找顺哥儿,哪里还有人?望了半天没找到人,两人顿时慌起来,扯开了嗓子喊顺哥儿的名字。

喊了几声,旁边又有个人过来对她们说:“找孩子么?往那个方向跑了,一个男人抱跑的。”

春景和秋若彻底慌了,忙就往那人指的方向找过去。

而顺哥儿是被人抱去了相反的方向,到了无人的小树林边,那人就把他丢了。顺哥儿被吓得哇哇直哭,发现找不见春景和秋若,更是哭得撕开了喉咙一般。

就在他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李知尧恰时出现了在他面前。

他手里拿着根糖葫芦,弯腰送到顺哥儿面前,眉眼温和道:“顺儿怎么在这里?娘亲呢?”

顺哥儿看看糖葫芦又看看李知尧,最后伸手拿下糖葫芦,哽咽着说:“娘亲……寨家……”

李知尧掐腰把他抱起来,抬手给他擦眼泪,“怎么跟娘亲走了,都不跟我说一声呢?现在的家在哪里?顺儿还记不记得怎么走?你用小手指着,我抱着你,带你去找娘亲。”

顺哥儿还有些委屈,但眼泪已经收住了,冲李知尧点头:“嗯。”

然后顺哥儿便乖乖地在李知尧怀里,一边啃他的糖葫芦,一边给他指路,带他一步步往他们所住的小木屋里去。

顺哥儿此时的记性很好,记得路怎么走,并且记得比春景秋若还清楚。和春景秋若进出过几次后,有时候春景秋若迷糊起来了,还是他给指的。

李知尧抱着顺哥儿,和他说话,“顺儿有没有想我?”

顺哥儿啃着糖葫芦点头,“想。”

李知尧听了是又开心又酸又痛,再问:“还记得我是谁么?”

顺哥儿想都不想,拿开糖葫芦看向李知尧,“王爷,举高高……”

李知尧不自禁笑了,掐着顺哥儿的腰直接把他抛上天去,等他下来再接住他。

顺哥儿最喜欢这个样子,大约是信任李知尧,从来都不害怕,每次都笑得快要打嗝了一样。

李知尧抱着顺哥儿一路玩一路闹,把他逗得无比开心,俨然是亲人相聚的模样,然他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那个女人待会见到他,会是什么样子。

在春景秋若带着顺哥儿走后,朝雾抄完经文闲得没劲,便打了水在菜地里浇水。浇到第二桶的时候,忽听到顺哥儿的声音,奶奶地叫她:“娘亲……”

朝雾只以为她们去过小市回来了,满脸布笑地转头看过去。然头转过去了,却没看到平时常看到的一幕。抱着顺哥儿人不是春景和秋若,而是那个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与李知尧含冰带刺的目光碰上,朝雾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影。

身子猛地全部僵住,甚至有些颤起来,呼吸和脸上笑意一同消失不见,手指间失了力气,水瓢落下去砸在木桶中的水面上,“哗”地一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句吧,看的不喜欢的小姐姐,不用勉强的,弃文止损就好,我不是摸了所有人的喜好来写文的,只是换口味想写这样一个故事,你们可以去找适合自己口味的文看,那样自己的心情才会好,我的心情也会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