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尧出宫后,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和魏川去了军营。

现如今的大夏是太平之年,朝中也无多少紧要之事,除了边境偶尔有些小动荡,偶或某处匪寇生乱糟践百姓,其他也没什么需要李知尧去伸手管的。

他平时不爱呆在王府上,多半时间都会在军营里。点兵点将也好,操练士兵也罢,再或与魏川几个一起研究研究兵阵兵法,搞些个弓-弩车炮稀奇兵器来玩,总归都是他喜欢做的事。

三个月的时间没回来,他去军营清点视察一番,因有魏川管着,一切与他走时倒没什么两样。

自从保着新帝登基,又平了边境之乱后,李知尧做了摄政王,他的军队就与他一起留在了京城。因京城皇宫都有侍卫和禁军看守,他的军队便驻扎在城外养兵养马。

倘或需要出征打仗,再或到某个僻远之处平个匪寇,才会结队出动。

李知尧到军营才有种到家的感觉,晋王府和皇宫都给不了他这种感觉,所以一天呆下来也觉得时间过得极快。呆到晚上他也没有回去的意思,直接在营中洗漱便歇下了。

躺在点灯的帐中,叠着双手枕在脑袋下,脑子里想的是三个月前,他离开京城去柳州的前一天,赵太后在寿康宫对他说的话。还有这趟回京城,今早上退朝后在正德殿,赵太后对他说的话。

想的时候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亦没有丝毫后悔躁动。反倒是,他突然觉得自己看开淡定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陷在自我欺骗中拔不出来,为了记忆中那一点甜,甘愿付出所有。

想着想着侧了下头,看到榻边小几上放着的绣金香囊。他伸手拿过来,放在眼前仔细看了会,香囊上的金色花纹十分细致,针脚整整齐齐,自然能看出来用了多少心力在里面。

香味飘在鼻尖上,让他想起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

又看一阵,李知尧捏了下香囊,忽翻身起来,下床穿鞋,拿下屏风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穿好了衣服,香囊扔塞在袖袋里,抬步出帐篷,派人牵马来。

魏川几个等他上了马才过来,问他:“王爷,这么晚去哪?”

李知尧打马便走,“回府。”

等他打马走了,寂影随后跟上,魏川、董远和周大鹏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向李知尧走掉的方向,齐齐摸着下巴,异口同声道:“回府?”

***

朝雾和春景、秋若在晋王府适应了一天,收拾东西又熟悉地方,并未外出。因为府中没有正经女主子,不需要向人请安,也不用太过于小心谨慎,一天下来的感觉倒也没想象的那么坏。

盈香是个脾气极温柔的,说话做事都叫人心里舒服。那几个小丫头虽会时而不经意流露对春景秋若有些嫌弃,但并没有存着坏心,大多时候都十分客气。

毕竟她是晋王唯一的女人,晋王的面子还是很大的。

朝雾对她们什么态度无所谓,只要不当面给她难堪,也不在暗地里使坏,那就可以和平共处。

她平日里习惯了只要春景和秋若伺候,所以在李知尧走后,也就没再麻烦那几个小丫头进屋。盈香倒是常往她屋里来,毕竟她们还是得要个能管事的人提点着。

一天下来说忙不算很忙,但也并不觉得清闲,浑身累绵绵的。

晚间洗漱后,朝雾哄了顺哥儿睡下,等春景秋若回了暖阁去,自己也便歇下了。

她还是会在房里留一盏小灯,夜间可以随时看顺哥儿睡得好不好。今一晚她没让顺哥儿睡小床,而是直接放在了自己旁边。睡前看着她奶白的小脸蛋,心情也格外好。

她忙了一天都没有惦记李知尧,晚上更没有特意等他回来。

盈香以为她会等,怕她等了耗神委屈,洗漱之前好心跟她说了句:“夫人,我从温管家那听说,王爷平时公事繁忙,不常回府。月余下来,回府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您洗漱完,不若就早些睡吧。”

朝雾听了这话,当即便想,不回来好啊,她并不想看见他,更不想伺候他。他要是能三月五月一年半载地不回府,她更是满意了。

至于他去了哪,在哪过夜,她更是全不关心的。

昨晚思绪纷乱噩梦连连,没能睡得太好,朝雾得知李知尧紧晚上不会回来了,心里分外踏实,躺下没多一会便睡着了过去。睡着后也没再做梦,便睡得也格外沉。

陷在深深的睡眠里,有人敲院子大门她没听见,门开门关她不知道,脚步声撞不进她的耳朵里,直到后背落进一个带着夜色与冷气的怀抱里,她还在沉沉睡着。

后来耳边扫过滚烫与温热,她本能侧头地躲了一下,却不愿意醒过来。

李知尧看她睡得格外沉,便没有弄醒她,只把她圈在怀里耐心地亲吻她。他很喜欢她此时困得不想醒的样子,乖乖的软软的,放任自己的呼吸跟着他的节奏走。

然等他力气重起来,朝雾还是醒了过来。

朝雾迷蒙着睁开眼,一把掐住了他的手,屏气回头道:“你……”

李知尧埋头在她后颈,声音喑沙,“我怎么了?”

朝雾继续屏着气,“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进宫去了吗?”

李知尧落吻在她耳畔,“想你了。”

朝雾出声就是,“抱着太后娘娘想我?”

李知尧瞬间被她气到了,闷口气抬起头来,伸手捏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说出来,是要掉脑袋的。”

朝雾笑了笑,“你舍得杀我?”

李知尧又闷下一口气,直接在她脸上咬了一口。

朝雾吃痛,抬手就打他,“李知尧,你滚开!”

李知尧任她打了两下,却没滚开,然后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子,握起来往她头上一按,低头堵住她的嘴,又故意贴在她耳边道:“小声一点,别吵醒你儿子。”

……

***

朝雾被他折腾得精疲力尽,伏在他怀里也就睡着了。

因为睡得十分沉,顺哥儿又没有早起吵嚷,李知尧也没有掐点起床去宫中上早朝,盈香春景几个人再没人敢叫,三人便就这么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在路上积攒了大半个月的疲累,叫这一觉给缓了七七八八。

盈香几个人是早起来了的,不敢叫正房里睡着的人起床,便就在院子里忙活了一早上。分派着扫了扫地,擦了擦栏杆石桌石凳子,也把早饭给吃了。

几个小丫头忙活完了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议论昨晚晋王夜半回来的事。

蝶儿说:“你们都睡死了,我听到敲门声的时候,盈香姐姐已经去开门了。我披了衣裳起来,帮着开了正房的门。那时候夜深,夫人都睡死了。”

之桃看着蝶儿,“这么说来,这位夫人在王爷心里还真是一等一的重要了。温管家不是跟盈香姐姐说过了,王爷很少回王府,偶尔才回来住那么一晚。以为昨晚必不会回来了,结果半夜赶了回来。”

小蕊想了想,“既这么着,我们就好好服侍她,别有二心。若是以后她能给王爷生个一儿半女的,未必不能得些位分。王爷若再不选妃,王府都是她的。”

翠云笑笑,“她这出身,断是做不了王妃的,也就能给王爷生个儿子来傍身,再盼着王爷不选妃了。王妃不选妃,她生的儿子就是世子。但让你们想,王爷都开始往府上带侍妾了,以后能不选妃么?”

四人互相看看彼此,之桃又小声道:“那你们知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至今不选妃?”

她们之前都是在宫里当差的,什么传闻没听过?只这话不敢乱说,叫人听到了要掉脑袋。四人间有着默契,蝶儿又小声道:“你们说,宫里那位现在什么心情,接下来会不会主动帮王爷选妃?”

这话越往下说越险乎了,都揣摩到谁的心思了这都。背后生了一层寒气,翠云忙挥了挥手,“散了散了,都是与我们不相干的事,赶紧别说了,找活干去。”

这话一说四人便散了,再不嘀咕这事,只一并有了默契,决定好好伺候家里这位夫人。

***

朝雾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睡到自然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外面日头已经很高。而她左边顺哥儿,右边李知尧,都还在睡梦中,没有要醒的意思。

朝雾睁着眼睛在缓神,左右看了看这两个人,忽那么一瞬间产生了恍惚,竟觉得顺哥儿和李知尧有些像。也就那么一瞬间,她心里蓦地一紧,受到惊吓一般坐了起来。

李知尧被她扰醒了,睁开眼睛看她,声音里带着鼻音,“又做噩梦了?”

朝雾手按胸口缓了一会,慢慢回头去看李知尧,没敢再去看顺哥儿,只盯着李知尧说:“比噩梦还恐怖。”

李知尧懒懒的,“什么?”

朝雾没回答他,自转过头去,闭上眼睛努力缓了一会。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恶心又让人惊恐的错觉,她按着心口想——是不是她正在下意识地慢慢接受李知尧?

她闭紧了眼睛告诉自己,她绝不能接受李知尧,不管他现在对她有多正常,甚至有多好,都改变不了他作践伤害过她的事实。

她永远都不会接受这个在她人生跌落低谷之时,又把她逼入绝境,几乎让她对生活彻底绝望的人。

李知尧看她不说话,自己坐起身来,抬手搭到她肩上,“到底怎么了?”

朝雾深深吸口气睁开眼睛,摇了下头,“没事。”

李知尧看她不想说,也懒得再追着多问,他哪是什么会哄女人的人,更搞不懂女人的心思。他不去多关心了,往后又一躺,躺下了舒口气。

想到旁边还躺着个小崽子,他忽把头一转。转过去便见顺哥儿也醒了,也正转头看着他。

这小家伙约莫忘了上次他发怒的事了,这会儿看到他已经不再害怕。

他现在心情格外轻松,便冲顺哥儿打了个响舌逗他。

顺哥儿“嘎嘎”笑起来,然后突然也打了个响舌。

李知尧惊了,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忙抬手拍了拍朝雾的背,对她说:“你听到没有,你儿子还挺聪明。”

朝雾当然是听到了,但她此时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容忍不了李知尧和顺哥儿之间这样亲近。她脸上没有半分欢悦,忽转身抱起顺哥儿,避着李知尧,挪了身子下床走了。

李知尧被丢在床上,脸上的笑没挂住。

他顿片刻坐起身子来,面上已无一丝表情,转头看向朝雾走掉的方向,眼底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