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尧看了看手里的鞋,再抬起目光看向朝雾,面色冷冷,似乎在等她给一个解释。一个独守了一年空房的女人,房间柜子里出现了男人的鞋,任谁也不能不多想想。
春景和秋若已经吓得都不敢动了,低头缩着身子,把呼吸屏得死死的。
好在李知尧注意力完全不在她们身上,根本不看她俩。
朝雾稳着表情,压住心底的慌乱,甚至悄悄擦了一把手心的冷汗。
她走到李知尧面前,伸手拿下他手里的鞋子,出声道:“这是学手做的第一双鞋,做得十分不好,就收在柜子里了。赶明儿妾身把针线练好了,做双能拿的出手的,再给您。”
李知尧不动声色,“给我做的?”
朝雾拿着鞋在手里捏了捏,“本意是想给王爷的,但因为针线功夫实在有点儿差,边儿都没压齐整,鞋底纳的瞧着也不结实,就不好意思给您了。”
李知尧不说话,再看一眼朝雾,似乎并不是很信她的话,伸手把鞋又拿了回去。拿到手里往罗汉榻上一坐,直接上脚去穿。
在他把鞋往脚上穿的时候,春景和秋若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觉得心上压了秤砣。为了不让李知尧瞧出什么,秋若继续整理床铺,春景则站着不动。
朝雾看着李知尧的举动,也瞬间就屏死了呼吸,后背绷得紧紧的,手心里又捏出了一把汗。看着他把鞋套到脚上,拉住边缘直穿到底,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朝雾倒不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只是她心里清楚,这件事足以引起李知尧的怒火。她不喜欢受虐,自然希望这种会惹爆他脾气的事,能避免最好。
李知尧穿好了鞋,落到地上轻轻跺了两下,然后抬起头看向朝雾:“第一回做?”
朝雾也不知道他穿的到底合不合脚,只紧紧掖着双手,不让脸上过多流露情绪,点头道:“原不太会做针线,这是第一回像样做双鞋,问李妈妈讨的鞋样子,也不知大小是否合王爷您的脚。因实在难做,鞋底便纳了好些日子,做得也实在不好,所以不好意思拿出来叫人看见。”
李知尧一边听着朝雾说话,一边低头又左右看了下自己脚上的鞋。确实做得有些糙,他这个全不懂这些细活的人都能看出来,这鞋的针脚是真不整齐。
而且,穿在脚上也不舒服。
可好在,正正好好合他的脚。
于是他把另一只也拎起来穿上,穿好了对朝雾说:“既是你的一片心意,本王就领了。”
说罢不等朝雾说话,又道:“吃饭吧。”
听得李知尧这么说,朝雾暗暗松了口气,只觉整个后背都过了遍冷汗,现在凉飕飕的。她全都不表现出来,稳着身形步子呼吸,到桌边去布菜布饭。
春景跟她过去,从食盒里端着碟子往桌上放的时候,那胳膊都在抖。朝雾怕叫李知尧看出来什么,忙打了她一下道:“毛手毛脚的小丫头,出去扫地去,王爷有我伺候就行了。”
“诶。”春景应了声,忙收回手,和刚好整理好了床铺的秋若前后一起出了正房。跨过门槛关上门,两人才暗暗呼出口长长的气,如释重负般让神经慢慢松下来。
到了无人处两人也不敢乱嘀咕,生怕叫人听墙根子听了去,知道朝雾那双鞋原是做给楼骁的。晋王此时已经受下这礼了,若再知道不是做给他的,后果会比开始就知道更糟糕。
她们什么都不说,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少说话多做事,总没错的。
春景和秋若走后,房里只留了朝雾和李知尧,还有一个顺哥儿。两人在桌边用早饭,随意说些话。主要是李知尧起了话头来说,朝雾多半附和,规矩礼数都拿捏的正好。
朝雾原本还在怀疑李知尧在春景面前表现出喜欢顺哥儿,又愿意来她的院子里,并且照顾她身子有恙不让她伺候,都是因为他又在盘算怎么折腾她。
但又一些日子下来后,朝雾发现,李知尧好像是真的对她好了不少,并不是在作戏。尤其穿了她亲手做的那双鞋以后,对她的耐心也明显多了几分。
他不再排斥来她的院子里,一开始来的时候一眼也不瞧顺哥儿,后来会站在摇篮边瞥上两眼,再后来,会对着顺哥儿打个响舌,逗他玩儿。
看顺哥儿挥舞着拳头蹬着小短腿笑起来,他也会在嘴角呷上一丝笑。
朝雾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人,居然会这么喜欢小孩儿。一见着顺哥儿冲他笑,眉眼间全没了戾色,好像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柔和了些许。
这是一件极出人意料的事,却并不是一件坏事。
看李知尧不是见着顺哥儿就怒得想一把掐死他,朝雾心里不知踏实了多少。她甚至在心里想着,如果李知尧能一直对顺哥儿好,她忍辱一生也算值了。
***
今一晚李知尧又来了朝雾院里,吃了饭梳洗罢等春景和秋若走后,他便又站在顺哥儿的摇篮边逗他玩儿。似乎这些日子培养出了感情一般,两人越发默契。
顺哥儿只要一看到李知尧,就兴奋得不行,大眼睛里闪着亮光,“嗯嗯啊啊”要说话。李知尧则对顺哥儿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觉得这小崽子生来就是讨他喜欢的。
每每这时候,朝雾坐在一边暗暗瞧着,心里也会觉得格外踏实。
虽然她心中厌恨李知尧,但她也十分拎得清。她并不反感排斥李知尧对顺哥儿好,相反还会因为他对顺哥儿的态度,在心里对他的凶恶冷酷的印象有那么一点点的改观。
李知尧打响舌逗了顺哥儿一会,忽抬起目光来,与朝雾的目光恰好碰了正着。他此时眉眼温和,朝雾眉眼间也轻含笑意,碰触的目光里仿佛瞬间流过脉脉温流一般。
李知尧心头微怔,朝雾则先把目光收了回去。
李知尧不知道朝雾在刚才那一刻想的是什么,他自己在那一刻竟产生了一家三口的错觉——他在逗娃玩儿,朝雾在一旁温情脉脉地看着。然后两人目光对上,温情流淌进心底。
只不过朝雾目光一收,他就意识到了,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他突然产生那样的错觉,实在有些荒唐。
就在李知尧收了脸上仅有的一点笑意要转身走开的时候,朝雾忽又起身过来了。她眉眼仍然温柔,弯腰从摇篮里把顺哥儿抱起来,送到李知尧面前,温声问他:“要不要抱一下?”
李知尧盯着朝雾看了片刻,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不过还是接了句:“没抱过这点大的东西。”
朝雾微笑着道:“哥儿一直想往您怀里扑,试一下。”
李知尧觉得自己被她引诱了,却又找不出她在引诱他的证据。他明明想黑着脸转身走开,实际行动却是有些别扭地开了口:“抱哭了可不怨我。”
“不怨。”朝雾摇一下头,直接把顺哥儿送到他怀里,再细心教他怎么把顺哥儿抱住。
等他抱好了,朝雾又笑着说:“多抱几回就会了,比舞刀弄剑可简单多了。”
李知尧可真没觉得多简单,抱好后动也不敢动一下,只觉得怀里的娃一碰就坏。心里还想着,这么小这么软的东西,也能长成个那么大的人,真是稀奇。
他原觉得像朝雾这样的女人已经够娇气的了,真是让他长见识,身上碰碰就留印子,腰肢纤细手脚没力,稍对她不客气些就要散了一样。现在再瞧怀里这个,更是碰不得捏不得。
朝雾看他僵得不行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想笑,只把笑意含在嘴角。
她从没见过李知尧这个样子,紧张僵硬得像个石像,怀里抱的好像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随时会爆的火-药包,所以异常小心,动也不敢动一下。
顺哥儿在李知尧怀里则十分欢喜,“嗯嗯啊啊”手舞足蹈。李知尧越小心他越兴奋,然后脑袋猛一下没扛住,往下一垂擦了把口水在李知尧的寝衣上。
朝雾见状忙抽出帕子,伸手到李知尧身前,给他擦寝衣上的口水。然不过刚擦了两下,顺哥儿忽含含糊糊冒出来一句:“爹……”
朝雾猛地一愣,停了手。
李知尧目光落在朝雾脸上,也愣了。
顺哥儿不给他们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的机会,在他们都还在愣的时候,又多含糊了一句:“爹爹……”
朝雾先反应过来,敛目收回拿着帕子的手,不再给李知尧擦口水,也不抬头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忙转身往床边去,低声道了句:“我去把床铺好……”
李知尧抱着顺哥儿在原地,收回目光多看了一眼他的脸,转身把他放回了摇篮里。
说到底,并不是他李知尧的孩子。
朝雾站在床边铺床,余光偷瞥身后一眼。
她原就是在那个眼神互撞后,故意让李知尧抱顺哥儿的。她私想着,李知尧既然喜欢顺哥儿,那不如就让他多接触顺哥儿,想办法多加深他对顺哥儿的喜欢。
顺哥儿含糊叫出几个“爹”字是她没料到的,她自然也就不知道是起了正作用还是起了反作用。但看李知尧并没有表现什么,想着应该是没起反作用。
床铺好后,朝雾伺候李知尧先睡下,自己则去摇篮边哄顺哥儿睡觉。
等把顺哥儿哄睡着了,才去床上躺下。
李知尧躺在床上还没睡着,在朝雾躺到身边后,他仰面朝上,不知道起了什么样的心绪,突然说:“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睡觉,你是第一个陪我睡觉的人。”
朝雾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默片刻,转头看向他,“是不是不习惯?”
李知尧转过目光来,看着朝雾的眼睛。
他也说不清这一晚自己是怎么了,刚才竟然会躺在床上想,如果那个小崽子叫的“爹”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如果身边躺着的这个女人心里有他,是不是会更好?
他没回答朝雾的话,与朝雾对视片刻,直接翻身覆到她身上,把她锁进怀里攫住她的嘴唇。
朝雾早就习惯了他想来就来,也时刻都做好了接受他简单直接粗暴的准备。但这一回他却没有那么直接粗暴,相反,温柔得她心里忍不住生出了羞耻。
朝雾并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却又不敢表现。
李知尧在这一晚似乎用尽了自己毕生的温柔,耐心也足到了极致。他想从朝雾那里得到她全部的柔情,但结果却并不如他所愿。
他知道她在努力配合他,可越是努力,就越显得刻意虚假,有些东西就越骗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