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雾拿着剪刀僵了很久,迎着李知尧的目光也没有避开。

她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慢慢找到自己的呼吸后,朝雾收回目光,低眉暗暗深吸了两口气,并没有摆出太过惊慌无措的样子。然后她慢慢把手里的剪刀放下,转身迈开步子往院门上来。

步伐很稳,裙摆曳曳走到院门边,朝雾十分从容地站定下来,颔首向李知尧行了一礼,“给王爷请安。”

春景和秋若懵到这个时候,看朝雾行了礼,也终于反应过来外面站着的人是谁了——就是李妈妈口中常说的那个晋王,于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拜在地上齐声道:“给王爷请安。”

李知尧的目光落在朝雾身上始终没有移开,根本也没分丝毫注意力去看春景和秋若两个小丫头。他看着朝雾站在自己面前,低眉颔首,靡颜腻理,睫毛纤长。

他道一句:“免了。”

在春景秋若齐齐起身,朝雾也直起身子后,李知尧打算抬步进院子,然目光往院里一落,猛一眼看到了院子里的有个藤编摇篮。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没把步子抬起来。

本来因为今日阳光好,柳州初春的景色又十分怡人,再加上宅子内外布置得十分精巧好看,他想来见的女人也越发合他的眼,他心里的兴致是极好的。

但所有的兴致,都在他看到摇篮的那一瞬间,被摧毁殆尽。

李知尧倏一下冷了脸,眸光里透出寒气,一句话都没再说,转身便走掉了。初见就动怒闹起来不是他想要的,所以还是先回自己院子洗掉一身风尘去。

奔波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歇一歇。

朝雾稳稳站在院门内,看着李知尧没有进门直接便走了,下意识便松了口气。她想起顺哥儿来,转身要往摇篮边去,结果不过刚走了两步,腿弯子便一下软了。

春景和秋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夫人……”

朝雾反手抓住春景的胳膊,压了很多力气在她胳膊上,低声道:“他怎么会来柳州……”

春景和秋若没见过晋王,连朝雾和他之间的事,都是从李妈妈那听说来的。不是特别了解朝雾和他之间的恩怨,自然也回答不了朝雾这个问题。

她们只能感觉出来,朝雾是真的怕晋王过来,她刚才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

按照常理来说,朝雾跟了晋王就是晋王的人,理应日日盼着他想起自己,来柳州看看自己才是。可现在一切都说明,朝雾并不想他来柳州。

春景和秋若把朝雾扶到摇篮边坐下,小声安慰她:“夫人,您别太紧张了……”

朝雾深深吸口气,看向摇篮里正在睡觉的顺哥儿,眉心紧蹙起来,抬手抓在摇篮边缘。她不紧张别的,唯一紧张的,也不过就是顺哥儿。

***

李知尧回到自己院里,梳洗一番后便歇着了。

梳洗好到罗汉榻上歇下来后,因为看到婴儿摇篮的不悦也散了差不多。只要不看不瞧,不想不提那些会让他心生不快的事情,他也不愿随便动怒。

他在罗汉榻上歇了会,又叫来慕青和贺小苏,问他们两个,朝雾这一年在柳州都做了什么。

慕青和贺小苏互相补充,你一言我一语,把朝雾在他走掉大半个月后,怎么开始整治下人打理宅院,怎么开始做生意,把日子过起来,仔仔细细都讲了。

讲到兴奋处,两人眼里全是光,那是对朝雾的欣赏和肯定。

李知尧自然看得出来,看着慕青和贺小苏问:“你们很喜欢她?”

慕青和贺小苏说完兴致还是极高的,被李知尧这么一问,忙收了脸上的笑意,“那时王爷丢下夫人走了,原以为夫人会自怨自艾哀哀凄凄,没想到她是做大事的人,着实意外罢了。”

李知尧不再揪着这个往下追究,说多了只会显得自己酸,好像吃谁的醋一样。他收了目光去吃茶,又问:“她哪来的钱开铺子?”

这个问题一出来,把慕青和贺小苏都问住了。他们也不是没在私下里想过这个问题,但没开口问过朝雾,自然不知道具体的。

他们冲李知尧摇头,“属下并不知情。”

李知尧思想片刻,把手里的茶杯盖落下,青瓷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拿着茶杯往手边小几上放,他继续语气平常地问:“楼骁呢?有没有来找过她?”

慕青和贺小苏也没有说谎,直接道:“伤痊愈后来过一回,有我们看着,他带不走夫人,也给不了夫人安稳的生活,便就走了。几日后就离开了柳州,再没回来过。”

李知尧看向慕青和贺小苏,“彻底断了?”

慕青和贺小苏点头,“是。”

李知尧低声,“最好是。”

话问完了,李知尧也没有和慕青贺小苏叙旧的兴致,只觉异常乏累,需要继续再休息一阵,便把他们打发走了,走前还交代了他们一件事。

“让她晚上过来。”

慕青和贺小苏知道他说的“她”是朝雾,什么都不多说,答应下来便出去了。出去后直接往朝雾的院子去,到门外叫了春景,把李知尧的话传给了她。

春景得了话,脸色并不好看,再小心传到朝雾那里。看朝雾听完话后不吱声,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本来就是最寻常的事,她是晋王的女人,就该伺候晋王的,拒绝不掉。

即便找些身子不爽快之类的借口来拖,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迟早还得伺候。倘或耍心计激怒了晋王,她们全部都没好果子吃。

朝雾也没打算再耍什么心计,她比谁都想得明白,除非李知尧此生忘了她彻底不再回来,一旦回来,她就逃不开这件事。他找她,从来都是为了这点事。

她不出声,她默默告诉自己,忍耐只是一时的,一定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她可以伺候他,但心里永远不会停止恨他,厌恶他。

***

李知尧在自己房里歇了小半日,到傍晚间出了院子。没有出去乱逛的兴致,便往自己的书房里去了。他虽毫无文雅之心,但平时喜欢没事在书房翻翻兵书。

进去书房大概扫了眼,觉得和他走前没什么变化,虽然他也记得不太清了。然刚到书案后坐下来,忽又发现书案上多了一沓用过的宣纸。

最上面的一张宣纸上,是一张墨兰图。

李知尧知道,慕青和贺小苏几个不会做这些事,对他们而言,拿笔比拿刀无趣多了。所以他也就知道,这些都是朝雾的笔迹。翻两页看到下面有字,更确定了这样的判断。

女人的字,灵动秀气,细腻婉约得一如她们的性子。

想着朝雾居然还会来他的书房,李知尧心里莫名产生了些异样的感受,连眼神也瞬间温柔了些许,嘴角微牵。他脸色常冷,这一丝的柔和便显得异样难得。

而李知尧这样的神色并没维持太久,在他一页一页翻下去,忽翻到一页上面写着好几个“楼骁”时,他的眼神瞬间便冷到了极致。隐隐牵起的嘴角也落了,只剩冷气。

他盯着那张宣纸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慢慢抽出来,捏在手里又看了半晌。他静静地想,每次都是这样,他刚产生一些想对她好的心思,她总能有办法立马打消他这种念头。

在他的书房里用着他的笔墨,写别的男人的名字。

住着他的宅子,心里却全是别人。

好心情再一次被毁得一干二净,李知尧扬声叫慕青进来,吩咐他:“让她晚上别去我院里了。”

他暂时不想再见她,怕会忍不住掐死她。

慕青得了话,立马又去找春景。

春景松了口气,再进屋去告诉朝雾。

而朝雾却没松这口气,让她过去伺候的时候她倒没觉得什么,这会儿突然不让她去了,她反而不踏实了起来。比起李知尧直接羞辱折磨她,她更怕李知尧什么都不做。

因为心里踏实不下来,朝雾一整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翻得在房里上夜的春景也没太睡好,惺忪着眼睛问她:“夫人,您睡不着么?”

朝雾侧卧在床上,“吵到你了?”

春景“唔”一声,立马又摇摇头,“您有心事么?”

朝雾不知道该怎么和春景说,她上一次这么辗转难眠,心里害怕满溢,第二天楼骁就被李知尧设局抓了。她此时的不安没有当时强烈,却是一模一样的。

她没和春景说过那些事,只好道:“也没什么,就是晋王突然回来,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你快睡吧,我也尽量睡些时候。”

春景是真的困,又“唔唔”两声便就睡着了。

朝雾心里的不安和焦虑延续到了第二天,反应在行为上,便是她死死在顺哥儿边上守了一整天,好像怕人来跟她抢孩子一样。

春景和秋若明白其中的原因,知道朝雾怕晋王把孩子送走,所以也不知道劝什么。她们根本不了解晋王,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对孩子下手,只能什么都不说。

而守了一整天下来,晋王那边并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再派人来传话让朝雾过去。

而越是这样,朝雾就越是不安。

在朝雾心里,李知尧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她的意识反馈是,如果他突然有耐性,就一定是在谋划什么让她更接受不了的事情。

李知尧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朝雾自己则不愿意再这么忐忑不安地等下去了。她想着,与其被动地等着被李知尧有动作,被他完全玩于弄股掌之间,心里不得踏实,她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忙,让大家久等了,骚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