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大军班师回朝之日,皇帝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城门处,迎接贺兰毓得?胜归来。

贺相死而复生?,不?费一兵一卒招安十八寨异民,城中一时沸腾,当日围观的百姓甚至将入城一条主街旁的支道堵得水泄不?通,堪称一句万人空巷。

他纵马入城时,轻甲覆肩、革带佩刀,犹似高?山巍峨、利剑隐鞘中,不?露锋芒却尽是锋芒,所过之处喧嚣声立止,教人不敢直视。

午间出门买胭脂的功夫,月牙儿也后知后觉地在街上瞧了一回热闹。

她看见前头一马当先的贺兰毓,吓得?一张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待反应过来后,顿时又惊又喜,一路飞奔回温家,边跑着进屋里,边语无伦次喊道:

“主、主子,您快去看,相爷他、他竟然又活过来了,现在就在街上呢!”

又活过来了……

温窈与云嬷嬷听罢不?约而同相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儿。

“那恐怕他是九尾转世,天生九条命吧。”她说着伸出一根葱段儿似得?玉指径直冲月牙儿脑门儿上点了下,面上神情实在煞有?其事。

月牙儿捂着脑袋,一双杏仁儿似的眼睛睁成铜铃,盛满无边的不?可思议与怔忡迷惘,“主子……您怎的一点儿都不惊喜呀?我看您才是九尾转世吧,都能未卜先知了。”

温窈但笑不?语。

她哪儿会什么未卜先知,不?过是那日贺兰毓走时在书案上留了信,他一带兵将领未得圣谕擅自入京毕竟不?妥,悄悄来见一面只为了教她早一点安心,过后便还?得?悄悄回大营,且等皇帝亲自接见,才能真正光明正大入盛京。

明明教人送个信儿便成的事?,他非要铤而走险搞得?像暗度陈仓一样惊险刺激,真不?怕暴露了行?踪又引得?皇帝拿着他把柄。

幸而那晚夜访之事?只有温窈与外间守夜的云嬷嬷知晓,再另者便是府中值守的那些侍从。

温窈早前便觉得?那些人板正得?过分了些,令行禁止,从来连话都不曾多说一句,那晚之后再看他们,越发怎么看怎么带几分熟悉,后来不消问,也明白过来是谁的手笔了。

她一大清早手里拿着信,心里暗暗腹诽了贺兰毓好长一大串,从里到外全都愤愤埋怨了一通,偏偏想着想着,嘴角却又忍不?住上扬。

大军回程当晚宫中会有?洗尘宴,温窈虽然早前也画好了山海图想为他庆功,但料想他今日应当是不得?空的,遂只好先作罢。

俗话说春困秋乏,午后用过膳后倦意上来,她身子犯懒得?厉害,便在架子上随意拿了本志怪集,慵然靠在窗边的藤椅上消磨时间。

后来眼皮逐渐胶着之际,恍惚却听见廊檐下有?婢女行?礼的声音,喊得?是“见过相爷”,随即便听见屏风后传来一串熟悉的脚步声。

有?人不消她去看,便会不?请自来的,

贺兰毓进室内刻意放轻了步子,但那股子沉稳笃定的气?势实在太好认,温窈微微勾了勾唇,闭着眼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只当做自己睡着了。

耳边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藤椅旁。

他居高?临下望她半会儿,分明没有?其他多余动静却目光灼灼似火,恍然教温窈腾起一种教虎狼盯上的错觉,忍不?住脸颊发烧。

片刻后,温窈终于还是先败下阵来,“你就打算这么一直望着我,直将我面上望出一朵花儿来吗?”

她蹙眉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试图用揶揄来藏起自己的局促。

贺兰毓垂眸轻笑了声,满满都是坏人的得?意面目,“我想看你打算假装到什么时候。”

她此时云鬓微散,面容隐约泛出胭脂色,身上薄薄一件蝉衣堪堪拢着玲珑有致的曲线,其下粉白的肌肤似透非透若隐若现。

他面上一派正经又淡然,半点心猿意马都不显山不?露水,只唯独不自觉滚动了下突起的喉结。

温窈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么一丁点儿波澜也教她赶忙错开视线,脸颊好似更红了。

“今日回城第一天,不?忙吗?怎的还?有?空过来?”她这是没话找话呢。

贺兰毓笑说她明知故问,“没空也得?抽空啊,不?过我这趟是路过,就来看看你,稍后还要进宫去。”

宫宴不?能缺席,他不?便久留,说着又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袋子南疆特产的糖放进了她怀里,说起话来霸道又无赖。

“给你的,吃了我的糖,今儿晚上就得帮我个忙,别睡那么早,等宫宴结束后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往日他每回离开盛京,都会带当地的特产给她,那时候温窈还?问他怎么老带糖,他就拿手指蹦她脑门儿,说她嘴不够甜,得?多吃点儿糖补一补。

温窈低头瞥一眼怀里的糖袋子,努努嘴,“我这不?是还没吃呢嘛……”

岂料话音才落,他便俯下身从袋子里捏出一粒,猝不?及防喂进了她嘴里,指腹离开时似有?若无扫过她柔软的红唇,略带粗糙的触感酥酥麻麻。

“这不?就吃了,乖乖在家等着,我晚上来接你。”

贺兰毓最爱瞧她局促,自顾勾唇笑得?春风得?意,抬手又不?轻不重蹦了下她脑门儿,而后便不?再多留,背着手大摇大摆往外头去了。

温窈嘴里含着糖,味道酸酸甜甜,跟她心里的感觉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坐起身,看着他背影转出屏风,兀自嘀咕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拿这套来哄人,我才不?会上当呢,且看你还?有?没有别的招数吧。”

但不?知他晚上要做什么,她竟然难得有?点儿忐忑。

傍晚用过膳后,温窈在书案后看了会儿账务,到底坐不?住,起身到妆台前左右照了照镜子,问云嬷嬷:“嬷嬷看看我这模样,是不是稍显得憔悴了?”

云嬷嬷一时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都想不起来她有?多久没刻意在乎过自己的装扮了。

憔不?憔悴先另说,总归念头起来了,她心里憋着劲儿,坚决不能在贺兰毓跟前败下阵来,遂唤紫檀与秋葵进屋,从头到脚仔细拾掇了一遭。

描眉点黛,朱唇抹上一点口脂,头发也绾成了时下最兴的流云髻,正配她一件烟霞色齐胸襦裙,慵懒又贵气,钗环稍做点缀,美得像是晚霞中袅袅走来的仙子。

临到入夜戌时末,月牙儿从前院儿来传话,说是相爷已在偏门等着了。

贺兰毓在门前的灯火下站着,一身出席宫宴的华服未及换,暖色的光芒中长身玉立,煌煌贵胄气?度万方,而她自远处昳丽而来,貌若芙蓉盛装娇艳,一时竟无比般配。

他来牵她上马车,唇角笑意藏不住。

温窈这会儿越发觉得?自己今儿个犯蠢得刻意又明显,低着头咕哝道:“你别看了行?不?行?,再看我可就回去了……”

贺兰毓挑眉笑而不?语。

上马车落座后,他从一旁的小几上拿出根两指宽的黑布,说:“先要将你的眼睛蒙上,等咱们到了我再给你解开。”

“去哪儿呀,这么神秘?”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总不舍得?卖了你的。”

温窈看他一眼,微微低头抿唇嗯了声,示意他可以。

今晚的她忽然变得有?些腼腆,话音温温柔柔地像是沾了蜂蜜的水,听得他一颗心都软化?了得?不?成样子。

马车平稳行?驶了一路,不?多时停下来,贺兰毓抱起她出来,而后便没有再放下。

眼前隔着一层厚实的黑布,温窈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眼前灯光忽明忽暗了一段儿,之后身子在他怀里晃荡了下,她问:“我们是在船上吗?”

“是。”

他含笑应了声,弯腰将她放进船舱中坐稳,嘱咐教她不要动,而后自己到船尾撑蒿,待停稳在湖心之后,他到身侧来拉她的手,迎她前往船头去。

夜风轻飘飘地吹,将她的衣带袅袅挂到了他腰间的玉佩上。

贺兰毓将她缚眼的黑布取下来,温窈终于得以睁开眼,短暂的模糊之后,眼前清晰浮现出湖面上一片闪烁的荧光,像是天上的星点尽数坠落,而他们就站在星河的中央。

那片星河仿佛无边无际,他说:“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看好了。”

他说着话,从腰间的口袋中拿出一只纹饰奇特的埙,放在唇边,气?息缓送,即刻便有?悠扬的乐声回响在湖面上。

那乐声似有?蛊惑人的魅力,但温窈来不及细享受乐声的悦耳,余光便见脚下那片星河缓缓流动起来,甚至随着乐声起伏飞舞起来,乖顺地环绕着小船,就像是星星围绕着月亮。

她提着裙子稍稍往前些,伸手去接,凑近了看,才发现那些是一只只会发光的蝴蝶,真是神奇又美丽的把戏。

待一曲罢了,星光却仍久久不?散。

贺兰毓将她牵回船舱抱进怀里,她似是还没有回神,软软靠着他坚实的胸膛,问他究竟使了什么妖法?

他笑,“秘密,若是说了出来,我还?拿什么哄你开心。”

温窈不?信邪,从他怀里拿过那只奇特的埙查看,糊弄他道:“想必是那曲子的缘故,不?然你便教教我吧,等我学会了,不?用你哄也会天天开心。”

他才不?上当呢,反问她:“你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吗?”

“嗯?”温窈洗耳恭听。

“纳达呜。”贺兰毓低头柔柔看着她,说:“若是换成我们的曲子,便如《凤求凰》一般。”

“所以温渺渺,你现在想学吗?”

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漫上眼角,眸光流转间看到的全然都是她。

四目相对,温窈靠在他怀里,眉目盈盈动人,她想了想,骄傲地不肯先低头,“那你再多说些动听的话求求我,我便跟你学……”

但可惜尾端的音儿淹没在唇齿间,他为吻她而俯首,手臂揽进怀里柔软的纤腰,高?大的身躯逐渐笼罩住她。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脸颊颈间,他侧脸,薄唇抵着她滚烫的耳廓,声音低沉而暗哑,“我仰慕夫人将有?十多年的光景了,遂想求夫人,余生?愿给我一个岁岁常相见的机会。”

温窈心头砰砰直跳,胸腔中好似着了火,他的手掌仿佛烙铁,或轻或重地在她身上游走,所过之处便点燃一处熊熊燃烧的烈焰。

她深深呼吸清冷的空气,故意刁难道:“岁岁常相见,可如今哪怕没给你机会,你不?也总是隔三?差五便翻/墙越户地跑来吗?”

“我想的是与夫人光明正大在一起,”贺兰毓将唇印上她细长的脖颈,缠/绵而下,“光明正大、羡煞旁人,与夫人朝朝暮暮、生?儿育女、生?死同衾穴……”

她轻轻地笑了笑,伸出双臂搂住他宽阔的肩背,心甘情愿迎着他俯身的动作将脖颈扬成优美的弧度。

夜幕中一轮弦月高?挂,湖面的星河散尽了,夜风吹不动湖面,湖面却泛起连绵不绝的涟漪,船舱中溢出柔婉的低吟仿若夜莺轻啼。

小船随波逐流飘荡在湖心一整夜。

贺兰毓清晨睁开眼,怀里的人还沉酣不知何处,他是一晚上没顾得?上睡着觉,大概是旷得太久,浑身储藏着用不完的劲儿,一股脑儿全都施加给了她,把她累坏了。

他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小心拿锦被将人裹好,兀自穿戴整齐后,将船撑回了岸边,将她送回温家休息。

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贺兰毓从前在礼数上亏待过她一次,这次便无论如何都力求仔细周到。

温窈不?能自己给自己议亲,他遂请了城中德高望重的宋国公夫人代为出面,而后没几日,相府的媒婆带着整整摆满半条街的聘礼,浩浩荡荡登了温家的大门。

里外都是他一手操办,遂一切也都顺理成章的。

议亲期间不能见面,他得?空便给她写信,说说礼部挑选的良辰吉日,问问她婚服合不?合适、喜不?喜欢之类。

温窈一看到他的字,就想起那晚之后一连几日的腰酸背痛,当即奋笔疾书写就一份“为夫十六则”,教人回了过去,说等他签字画押后再拿回来。

他拆开看,头一桩便是:床笫之间不得?索求无度。

贺兰毓签字的手不?由地僵了下,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当下这会儿没有?什么能比娶媳妇更重要的了。

十月中旬一日艳阳天,城中锣鼓喧哗不?停。

他一身大红地喜服端坐马上,亲自领着喜轿来接亲,在温家大门前锣鼓喧天人声喧闹中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得偿所愿,将他牵挂了一辈子的温渺渺风风光光娶回家,藏进了那栋“燕尔楼”。

从此朝朝暮暮、生?儿育女,生?死同衾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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