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一晚上没燃灯,云嬷嬷放心不下,在外头廊檐下守了一整夜,却意料之外地没听见里头有任何声响。

翌日清晨,房门再打开,温窈面上已只剩下一贯的冷淡神?色,唤紫檀进?屋梳妆绾发,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间隔许多个月后,重新踏出了温家大门。

云嬷嬷送她到马车旁,问:“主子是去漆园吗?”

那里有贺兰毓的衣冠冢,但也仅仅只是衣冠冢而已,几件旧物盖上一抔黄土,于温窈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

她摇了摇头,说:“去贺府。”

先前耳目闭塞地逃避了那么久,温窈总害怕从旁人口中听到贺兰毓的消息,但等如今再?上街,她想听听他的名字时,却已经没有人提及了。

时过境迁,故去的人总是轻而易举便被人遗忘。

老夫人与老太爷如今都已搬去了燕林庄园,贺府只留了来福在照看,门前侍卫仍旧站的威严肃穆,可也再?不见昔日的煊赫。

“温……温夫人怎么来了?”

来福和?锦珠在垂花门前迎上了温窈,同在盛京城内却那么许久都未见,当下碰面竟还颇有些生疏的意味。

温窈微微抿唇,“我来看看他,可否带我前往祠堂?”

来福锦珠自然说不出一个“不可”来,轻叹一声便转身在前带路,直进了内宅,温窈才见府中格局与先前已大不相同,回廊水榭亭台楼阁,却没有哪一条再与她记忆中重合。

“府中是重新修建过吗?”她四下环顾了许久,却竟然没有看见原先的明澄院。

锦珠听着面上一顿,倒是来福,苦笑了下才说:“送您回温家后,爷就吩咐人将府内全都拆除重建了。”

温窈没言语了。

来福陡然多话起来,接着道:“那时候爷虽然不说,却教人将您的东西全都收进了库房,而后没日没夜的看公文,生怕自己闲下来,当时想必是真的下了决心要与您一别两宽。”

“可后来您也知道了,爷就不可能真放得下您……”他说着看了看温窈,“您没看见,爷那会儿只要往您那儿去一次,回来便要高兴好久。”

“爷后来便教人原模原样将您的东西摆出来,左看右看又觉得不得意,干脆教人将明澄院也重建了,在里头为您建了座小楼,那块匾额,是爷亲自题的“燕尔”两个字。”

新婚燕尔……那人啊,从来在她跟前装出一副忐忑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却原来早就对她胸有成竹、势在必得,居然背着她将燕尔楼都建好了。

温窈闻言忍不住垂眸笑了笑,却只笑出满腔苦涩。

来福提出要带她去看看,她脚下停住了片刻,却最终还是摇头婉拒了,现在去有什么用,多看一眼都只是在提醒她,那些没办法拥有的,本该是两人新的将来。

贺家祠堂在府中西南角,温窈小时候也算是常客,常偷溜进?去给罚跪的贺兰毓送药送吃得。

那会儿他要是犯事儿被老太爷打,数她哭得最凶,冲上去抱着他不松手,任谁都拉不开,老太爷心疼她,怕误伤,于是再怎么生气也就只能罚贺兰毓去跪着。

一路到门前,来福便不进?去了,临走时问她:“夫人,爷在您心里不是一厢情愿的,对吗?”

温窈怔忡片刻,轻轻嗯了声,“不是。”

来福忍不住眼眶有些红,仍旧强自冲她笑了笑,“不是就好,爷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您进去吧,有什么吩咐您叫我。”

待来福走了,温窈转身进?祠堂,里头烛火燃得通明,照亮一排排灵牌,她也能一眼在其中找到贺兰毓的名字。

他的灵牌与两位兄长在一起,灵牌旁均放置了三人生前的佩刀,可他的那把是断的,温窈抽出来,还能看到上面斑驳的锈迹,坚硬如铁也成了这般模样,那人呢?

这日她盘膝坐在贺兰毓的灵牌前许久,絮絮跟他说了好多话,大约比先前那几年说过?的话都多,好的坏的都没有避讳。

后来她望着那块灵牌,喃喃自语,“我明明答应等你了,你为什么骗我……教我不许忘了你,可你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了百了……”

人都是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可最害怕的,便是满心希望全都落空。

回绝从来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难的是迈出来重新接受,可当她走过?了那么多的纠结与痛苦才愿意坦然站在到他面前时,他却消失了。

自贺家祠堂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边暮色渐沉,夕照映出一边通红的霞光,像是染了血一般。

温窈站在廊下望了半会?儿,忽地心中生念,想去最远的天边看一看,吹吹边城凛冽的风,看看贺兰毓那些年看过?的风景,或许如今的边城百姓,仍旧还记得他。

那晚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贺兰毓回来看她。

他一身戎装沾满血污却浑然未觉,她拿手帕给?他擦脸,竟怎么也擦不干净,那些血迹像是印在了他的皮肤里似得。

“你去哪儿了,到底去哪儿了才回不来的?”

温窈问他,他却好似根本听不到,用力握住她的手,便说他要走了,临走又心心念念嘱咐她:“渺渺,答应我不准忘了我,一定要记住一辈子。

“凭什么?”她听了可真想扑上去打他,“凭什么就要我记得你!”

她想追上去好好问问他,但无奈脚下像是生了根,迈不动步子,于是急得大声喊,“回来,贺兰毓你回来给我说清楚!”

他全然都听不到,眼睁睁看着那道背影在浓雾中消失不见,她的周遭忽地开始天塌地陷。

身体猛然往下重重坠落,温窈无声地呼喊了声,顶着满额头的冷汗再?一睁眼,却又看见贺兰毓正坐在床边,昏暗中看不清神?情,却是在含笑看她。

“你不是执意要走的吗,又回来做什么!?”

温窈怀着满腔的怨气与怪罪,坐起身扬手便冲着他胸膛上给?了一拳,那一拳的劲儿可真是大,直捶得他低低闷哼了声。

但许是手背触碰到的感觉太过真实,入耳的声音也过?于熟悉了些,她忽地呆怔住。

贺兰毓手掌捂着胸膛,无奈笑了笑,“刚瞧见我就这么大气性儿……一个人做噩梦了吗?”

“你……”

温窈长睫不觉惑然眨了眨,极度的不可置信教她的脑袋都不会?运转了,倔强地抿着唇,试图借着月光将面前的人再看清些。

他不敢不配合,俯身凑近些,眸中含笑借着月光对上她的眼睛,却看见顷刻间水雾朦胧,像是星河坠落进她的眼底,倒映出一片波光粼粼的微光。

温窈的眼前倏忽变得模糊不清,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仍旧在梦境中。

贺兰毓轻叹了声,伸臂将人搂进?怀里,低垂下脖颈凑近她的耳边,低低地告诉她,“渺渺,是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

温窈闻言倏忽僵住许久,双手不自觉摸索到他背上用力环抱了下,仿佛仍旧不敢相信,而后又缓缓将侧脸贴在他胸膛前,屏息去听他胸腔中的跳动。

他忽地笑了,胸腔微微地颤动并着温热的体温,和?身上浅淡的佛偈香的味道一同传递给?她,真切又鲜活。

他真的不只是一缕幽魂,她也不是在梦里。

“我挂念你好久,赶了很远的路才回来见你,虽然晚了一天,但我不是故意教你等的。”

紧赶慢赶才赶上与她的生辰约定前后,班师回朝的大军此时还在八十里外,他是自己单人独骑先回来见她这一面的。

但谁知话音落,胸膛前骤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温窈一双手紧紧攥住了他腰侧的衣裳,汹涌的眼泪好似无穷无尽一般,打湿了他的衣裳,又灼烧在皮肤上。

她泣不成声地控诉他,“你这个大骗子!你以为你晚的是一天,我却好像是熬过了大半辈子,你知不知道?”

她从去年十?一月便将自己活得耳目闭塞,昨日的空等,是压垮她所有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不仅仅只是短短一天。

贺兰毓也知道,从招安十?八寨重新回到军中时便知道,他在世人眼里、温渺渺眼里是个已故近一年的人了。

但那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孤身一人在十八寨,从对异民一无所知、格格不入到能与他们兄弟相称、众人信服,每一步都走得艰辛无比,半点差错都不能出。

他不能给温渺渺寄信,但在那些日子里,温渺渺成了他唯一的盼头,早一日收服十?八寨,他才能早一日带着功勋与峥嵘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双手搂紧了她的双肩,贺兰毓垂首在她发顶蹭了蹭,“别哭了,要是实在生气,不然你再?打我两下,成不成?”

温窈忿忿地抽泣停不下来,闻言便又忍不住抬手狠狠在他腰上打了一下,过?了会?儿,犹是不能解气,又打了一下。

后来她哭得累了,躺在床上听他絮絮叨叨说些南疆的奇闻异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翌日醒来时,屋里却已不见了贺兰毓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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