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一连封了三日,贺兰毓将整座城都翻遍了,没找到人。

甘州贸易昌隆,三日之内府衙门前已聚集了不少外阜商户,时而击鼓表示不满。

府衙官员不堪其扰,接连求见贺相与皇帝,请示何时能通行。

皇帝对此并未有任何示下,贺兰毓却不是个真的?能放任儿女情长大过?天的人,三日无果的?搜寻,他将城中每一块地皮都翻过?,温渺渺或许已经不在甘州了。

遂传令城门放行,加强排查,任何有疑之人尽都需扣下待他亲自查看。

第四日清晨,天气放晴,皇帝派人传令南巡的船队扬帆,贺兰毓的?常州公务迫在眉睫,也不得?不准备启程督办堤坝事宜。

连日来的寝食难安,已教他整个人短短几日便消瘦了一大圈,脸颊两侧甚至都稍显得凹陷下去。

昨儿个白日里冒雨骑马上街,贺兰毓在巷子里看见个撑伞的?姑娘,那姑娘背影不过?五六分像温渺渺而已,他便好似疯了,纵马上前唐突惊扰,最后不过?落得个失魂落魄的?结果罢了。

他也是糊涂了,温渺渺那么狡猾,怎么还可能大张旗鼓出现在他眼前?

船舱门紧闭了一早上,齐云舒站在甲板上,看着身侧的?大船渐次扬帆起航,终于转身去敲响了那扇门。

里头没有人应声,她轻缓推开,便见贺兰毓双肘撑膝坐在床边,低垂着头,仍旧在看那封信,温氏留下的?信。

他听见声响稍抬眸看了眼,问:“怎么了?”

那声音里满是倦怠,齐云舒听得见,心头一时酸楚莫名,怨怼更是有的?,凭什么温氏三番四次离开他,他却还偏偏对温氏念念不忘?

那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她强忍了愤懑,细声问道:“现下时辰也不早了,皇上先前遣人来传过?话,我们是不是也该……该启程了?”

“启程?”贺兰毓忽而问:“你也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是吗?”

“我……”齐云舒说不出话来,她的确是希望温氏要走便走得远远儿的,永远都不要在出现。

温氏凭空在船上消失这事,她乍一听闻,脑子里首要冒出来的,便是临出盛京时姑母曾说会帮她想法子。

她那时的原话是什么?

温氏一个大活人在眼前,她不可能视若无睹,可如果温氏就此死在外头了呢?

“夫君已经找了这么久,却还没有阿窈的?消息,难道就要一直耗在这里吗?她或许已经离开了甘州,也或许……”

“或许什么?”

贺兰毓突然抬起长睫直直望向她,一双眼睛暗沉无光,仿佛含着着最阴冷深渊的?寒风,刮在人身上莫名教人不寒而栗。

他只想得到,外面那么乱,坏人那么多,温渺渺一个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弱女子,多在外头待一刻都有数不尽的危险。

贺兰毓甚至夜里都不敢闭眼,因为一旦闭上眼睛,他就会看到温渺渺在受苦。

他担心她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要逃走便免不得?舟车劳顿,途中若生病了,谁照顾她?会不会在路上遇到歹人作乱?或者她笨的?很,万一逃跑中慌不择路钻进深山老?林,教哪儿的蛇虫鼠蚁咬了怎么办?

温渺渺应付不来那些的?。

他越想越担心,越担心越生气,气得?心口都一抽一抽地犯疼,真恨不得?立刻找到温渺渺,将她锁起来,锁一辈子!

“没有或许,她必须得再回来。”贺兰毓道。

齐云舒双手垂落在身侧,握得很紧,“她明明是自己选择离开了你,在踏出船舱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值得你再念念不忘,你竟还打算为了她枉顾皇命不成?”

这回却不等贺兰毓再开口,外头忽地传进来一声悠长的号声,那是旁边货物码头准备启程的?声音。

他眸中忽地划过?一道锐利的光芒,手中握着温渺渺的信笺,目光直直落在她的?字迹上,不知怎的,忽而想起她幼时与他捉迷藏,最惯爱躲的?地方,其实是他的?房间。

她那时……总喜欢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来人!”贺兰毓骤然从床边起身,脚下甚至稍有几分踉跄奔出船舱,“去将码头上的?船只重新搜查一遍,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出航!”

贺兰毓几乎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浮木,当即阔步下船,翻身上马,一路马蹄疾驰到码头。

黑衣侍卫来势汹汹,一时间将码头围得密不透风,甚至在江上将已经出航一段儿的两艘货船全都拦了下来。

贺兰毓不肯假手于人,命人将船中所?有人全都抓上了甲板,亲自一艘船一艘船地查看过?去。

直查看到最后第七艘货船时,过?目百余来号人,却仍旧没有温渺渺的下落。

江风习习,他心头焦躁之际,终于有个匍匐在地的男人认出了画像中的女人,扑上来忙不迭地道:“官爷,官爷,小人想起来今儿早上才见过?她!”

侍卫眸中一亮,立即将人提到贺兰毓跟前,问:“快说,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她?”

那男人道:“官爷,就、就在这船上,早上那会儿城门刚解禁她就收拾了东西下船,说是觉得?晕船,打算还是走陆路。”

陆路?

逃跑可不像游玩,走陆路坐马车肯定是不行的?,为求方便只能骑马,马背颠簸磨人,那一个弱女子能受得了多远的?路程?

贺兰毓却想起先前温渺渺那么刻苦练习骑术,不是都在为这天做准备,他比谁都知道她性子有多倔。

“确定是这个女人吗?”侍卫问。

那男人不敢马虎,又仔细往画像上看了眼,笃定点头,“是她,绝对是她没错,那女人特意改了装扮,但……但还是比普通人漂亮,小的头回见那么漂亮的女人坐货船,所?以多留意了两眼……”

男人说完一笑?,露出一嘴大黄牙,贺兰毓闻言眉尖紧拧,气不打一处来。

温渺渺就是再美,何时轮得?到旁人觊觎了?

这厢来晚了一步,侍卫长方纪见他脸色沉郁,指使一旁的?侍卫将男人拉走。

又担心他还要亲自前往寻人,方纪遂大胆拱手道:“卑职请命追回温姨娘,常州公务不可耽搁,还望相爷以公事为重!”

公事为重,公事为重,难道温渺渺的安危就不重要吗?

贺兰毓站在甲板上朝远处城门望了眼,大手握在船舷上,用力至指节泛白。

他是一朝之相,容不得?自己满眼都只顾儿女私情。

温渺渺,别再乱跑了行吗?

他在心里念了很多遍这话,最终还是点了头,转身下船,吩咐方纪手持相府令牌沿出城方向继续搜查,必要时可调动周边州府衙门协助。

这日贺兰毓却没有再回宝船,只教人传了话给齐云舒。

他说此去常州是为公务,让她不必随行,可自行继续南巡,也可由侍卫护送返回盛京。

齐云舒听罢在船舱中大发了一通脾气,触手所?及能砸的全都砸了,最后坐在软榻上,望着满地狼藉半晌,却没能像往日一般哭出来。

她原先总觉得?是因为温氏在,所?以贺兰毓才看不见旁人,可如今温氏明明已经不在了,他竟然还是看不见旁人。

男人的?一颗心,除非他自己愿意拿出来,否则任凭你千方百计也还是捂不热的。

黑衣侍卫清退,货船重新鸣号起航。

一直到行出去许久,水面波涛浮动,船上的?脚步声渐次变得嘈杂,温窈躲在狭小的?货箱中蜷缩得?几近全身发?麻。

她夜里辗转反侧之际,便总担心贺兰毓会察觉出来。

今晨城门解禁,温窈是真的?想过直接走陆路,但考虑到陆路关卡太多,贺兰毓在找她,皇帝的?人恐怕也在等着她送上门,她怕哪一次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

左思右想,遂特意换上女装趁天蒙蒙亮时在人前下了一趟船,跟那男人搭了两句话,之后又换回黝黑粗糙的?男装模样,重新上船。

为了教男人对那下船的“女人”印象深刻,又粗着声音同那人搭了句话,“先头船上最漂亮那女的?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了?”

那男的那会儿尚且还要反应下才想起来,咧嘴笑说,“哦,你说的那个,刚才下船了,这一路是瞧不着了,啧!”

说来可笑,温窈从前与贺兰毓玩儿过那么多回捉迷藏,使了那么多心思都从来没赢过,却临到关头利用他的?关心则乱,赢了一回。

她都不知自己究竟该作何想法。

货船一路顺江而行下允州,途中甚至遥遥与皇帝南巡的船队打了个照面,而后转入了玉河支流,途径克州暂停卸货时,温窈也下了船。

连日在货船上干活儿,她腰酸背痛得?厉害,下船后没敢进城里,在周边的?镇子找了间小客栈住宿。

晚上教人送来热水,终于舒舒服服卸下了所?有伪装,泡上了热水澡。

她靠在桶壁边时,低下头,能看见胸口处一片已经消散地若有若无的?齿痕,那是贺兰毓情热时留下的?。

他总是竭力控制着试图温柔对她,取悦她,使出浑身解数将她送上欢愉的?云端,却又总是一不小心就弄疼她,弄哭她,像是要将她融进骨血一般凶猛。

等回过?神?后,他又会低伏着姿态来哄她,一次又一次。

贺兰毓总是做错了再认错,他哄着她似乎已经成了生命中的?习惯,从几年前到几年后,她和他之间一直在这样周而复始。

原谅、不原谅,又有什么重要,几年前的?事就像一团乱麻,无论从哪里开始理都是剪不断地杂草,拨开来,只看得?到满目疮痍。

温窈累得很了,精疲力竭,她只想要跳出那丛杂草,将他们都一次尘封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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