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时才不过丑时刚过,贺兰毓闻言即刻阔步出门,一面命人备马,一面吩咐人传令,调集相府侍卫奔赴凤隐山寻人。

时下才刚开春,路上风寒得透骨。

贺兰毓临出门前太过心急如焚,忘了带护膝,教?那风迎面吹过好几个时辰,临到燕林山庄翻身下马时,右腿险些痛得走不了路。

侍卫忙上前来扶,却教他挥手制止了,快步进山庄,边走边问现下的境况。

他当初派遣诸多侍卫跟随温渺渺,心中实则是有私心的,先?前已下了死令,不论她去哪里,身边必须随行一名婢女与侍卫,若跟丢了人,必严惩不贷。

侍卫长面对着他,额上冒汗不止,回道:“温姨娘的马匹受惊时,身边是周乘风值守,当下即刻便纵马追了上去,但因那疯马一路奔进了前头那片密林中,卑职的人失了二人踪迹,现下已在着力搜寻中。”

贺兰毓听罢眉头紧皱。

因是凤隐山底下有暖脉,滋养得那片林子一眼望不到头,常时打猎都鲜少有人踏足,十足是片半原始密林,温渺渺个细皮嫩肉的,怎么受得了那的蛇虫鼠蚁?

他思及此,也不顾上痛,脚下步子越发快了。

林子里落叶极厚,马蹄踏过去半点不留痕迹。

众人一直自深夜寻至翌日清晨,毫无所获之际,却听林中深处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教?人心头大喜。

贺兰毓当即策马往声音来源去寻,谁料到了那马跟前,却见马背上空无一人,再仔细看,一侧的马镫上还卡着一只女子的马靴。

显然是温渺渺坠马时脱落的。

这?畜生浑然不觉将主子置于险境,疯过之后竟还敢悠哉吃着草回来!

贺兰毓眉尖阴郁沉沉,心头盛怒不止,抽出一侧侍卫腰间的长刀便抬手砍过去,骏马当下长嘶一声,血溅三尺。

“继续找!”

周遭侍卫教头顶一股威压震慑得抬不起头来,匆忙四散而开。

贺兰毓坐在马背上,侧过脸看一眼山脊处暖红的朝阳,心头焦急更甚,此时距离温渺渺出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

接连醉酒、夜奔、腿伤复发、不眠不休,哪怕是他,身体也有些撑不住,再找不到温渺渺,他就要急疯了。

密林深处。

温窈从满身骨折似得疼痛中醒过来时,日头才从山坳中升起来,目光四顾,完全分辨不出自己所处方位。

她身旁还倒着个男人,是那个追上来忠心护主的侍卫。

当时她在马背上被颠簸得三魂七魄险些出窍,眼看奔进密林越来越深,侍卫情急之下扔出套索强行勒住马匹,随即大喝一声教她松手,以自身护着她从一侧陡坡上直翻落到坡底。

现如今温窈醒了,侍卫还没动静,想必受伤不轻。

她起身缓了几口气,自觉全身只些许淤伤并无甚大碍,可俯过身去查看那人的伤势,心下一时骇然。

她目光所至便可见那侍卫全身多处擦伤,手指断骨甚至戳破了皮肉暴露在外,内伤几何,不敢细想。

对方舍命救了自己,温窈眼下不敢耽误,翻身起来竭尽全力去将人扶起来,男女大防便顾不上,架着他半边胳膊往西艰难挪开步子。

中途周乘风醒过来,轻嗅着鼻尖女子的发香,重伤之际还不忘惶恐,“姨娘……姨娘不可,快放开卑职……”

“你省点力气走路吧!”

温窈累得满头汗,若非先?前为逃跑练了那许久的骑术,身体有劲儿了些,否则眼下还真对着他这?大块头束手无策。

她不放开,周乘风也挣扎不便,明明失血过多的一张脸,不合时宜地泛起一层红,幸而他本身肤色偏深,教?人也看不出来。

两个人一路搀扶着走走停停,直行到正午时分,在一条浅溪旁坐下来歇气。

周乘风遂趁温窈出掬水的档口,迅速将身上的方便处理的伤口先简单包扎了下,又赶在她回来前收拾齐整了自己的行装。

他受了伤,但脑子还算清醒,那是主子的女人,为免惹祸上身,该避的不该避的嫌,最好都避上。

二人在此处歇息了半刻,继续搀扶着往西而去,一路又走出去一里地,终于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似是而非的马蹄声。

温窈当即大声呼喊起来。

贺兰毓寻到温渺渺时,她鬓发散乱沾满树叶,脚上缺一只鞋,正将身旁侍卫的手架在自己肩上,一只手甚至还环着别的男人的背!

他目光触及于此,眸色顿深,常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不悦全都掩藏不住地摆在了脸上。

周乘风千防万防,防了一路,谁承想临到最后漏了神儿,没料到相爷会抛下朝中堆积如山的事务,亲自前来寻人。

他反应过来时已晚了片刻,当下心头一凛,忙松开温窈的支撑,单膝跪倒在地,不敢再抬头。

温窈也正看向纵马而来的贺兰毓。

他翻身下马时,伤腿难以为继地踉跄了下,深一脚浅一脚到她跟前,姿态甚至有些藏不住的狼狈。

到跟前话没吭一声,也不顾周遭那么多双眼睛,伸臂揽着腰背和后脑勺,一把将她锢进了怀里。

贺兰毓埋头在她颈间深呼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她,心里想的全是关切的话,但怎么说出来就变成了责备。

“好好儿的跑到山上骑什?么马,受伤了没,摔哪儿了?”

温窈身困体乏,不欲与他较劲,遂摇摇头,看了眼一旁半跪的侍卫,“没事,多亏了他。”

她刻意说的话,贺兰毓怎么能听不明白,不管自己什?么样子,她总都有闲心操心别人。

他想着气不打一处来,当下沉沉觑她一眼,“你放心,他护你有功,回头我自当论功行赏,快跟我回去。”

贺兰毓说罢将她拦腰抱起,回程的路也不许她自己独行,不由分说地将人揽在了自己马背上圈得紧紧的。

温窈的两手掌心被缰绳磨破了,脚底下也教?树枝蹭破了皮,回到庄园中,贺兰毓拿来药箱想给她包扎,她不愿意,但没等收回手,他抓着她皓腕陡然凶横不已。

“再乱动我就把你绑起来!”

她手上动作果然一顿,没料到他陡然换了幅面孔。

温窈垂眸细细打量跟前的他,眼下略带青色痕迹,下巴上都冒出些许胡茬儿了,显然是奔波一夜没合眼。

贺兰毓低着头先给她处理掌心的伤口,沉吟许久,忽地说:“你得跟我回去。”

“什?么?”她明知故问。

“你得跟我相府。”他抬眸看她,“教?你一个人待在我视线之外的地方,我放心不下。”

“你放心不下的是我吗?分?明是你自己对过去的不甘。”温窈皱眉嗤笑了声,“我以为上回我已经把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你……”

“我不想管你对我的情?分?还有几何,温渺渺……”

他简直执拗的不可理喻,“这?话我记得之前就与你说过,可是后来我们都忘了,你可以当我自私,总归我没办法只做你人生中的旁观者,明白吗?”

“不管是看你一辈子为易连铮守心,还是看你将来或许有朝一日忘了他,再喜欢旁人,”贺兰毓郑重摇头,“我都做不到。”

那晚他坐在檐下想了很久,试过劝自己放过她,也放过自己,但却是徒劳做了一场无用功。

后来醉酒,他脑海中依然全部都是她,想抱着她,亲吻她,还想用尽全力拥有她,与她生儿育女。

这?已经成他的执念了,温渺渺,这?辈子都必须是他的。

温窈冷眼看他眸中近乎疯魔的固执,便知自己不论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他们之间根本就轮不到她选择,除非他愿意退让,拱手将选择的权利交到她手上。

贺兰毓给她包好手心的纱布,又托着她那只伤脚放在膝头,躬着身子处理过后,那头锦珠也备好了药浴的热水。

他俯身抱她进浴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教她抬手给了一耳光。

并不算很响亮,但其实有点疼。

“贺兰毓,你是真的自私透了。”温窈眸中冷冷地,隔着氤氲的水雾微微泛红。

四目相对,他静静看她许久,也不反驳,眸中光芒明灭不定。

而后陡然像只凶兽一般扑过去笼罩住她,俯身咬她嫣红的唇,恨不得将人拆骨入腹。

温窈气怒,两只手被他抓着不能动弹,便也咬他,狠狠地咬,一点儿都不留情?。

两个人仿佛在搏斗,唇齿方寸之间一面躲闪一面进攻,但他太狡猾了,像在真正的战场上一般,依旧是个常胜将军。

她节节败退,丢盔弃甲,被禁锢在他怀中狭小的空间动弹不得,脊背抵在冷硬的池壁上,硌得直生疼。

“渺渺……”

贺兰毓薄唇贴在她耳边沉沉唤她,手臂搂紧怀中纤细的腰,浑身血液滚烫得近乎沸腾,声音低沉暗哑,像是个在沙漠中渴望水源已久的人,终于品尝到甘甜的清泉。

温窈眸中倒映着水面波光粼粼,眉尖蹙起难耐地弧度,低头狠狠咬在他肩膀上,竭尽全力的架势,舌尖一瞬尝到了丝丝血腥味,铁锈似得。

投她以难熬,她报之以痛楚。

贺兰毓不躲也不挣脱,闷哼了声,只任凭她咬着。

这?是他为当下的欢愉,应付出的代价。

风停雨收之际,他从池中抱起绵软无力的温窈,像是怀揣着一颗莹洁生辉的明珠,仔细擦净她身上的水,然后藏进被窝儿里。

贺兰毓抬手梳理她鬓边凌乱的发丝,低头轻轻亲吻她,眉眼、鼻尖、脸颊,低低地呢喃。

“渺渺,你总说我们回不到过去,但我想和你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