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毓眉尖凝聚着雷霆,抱着她,一把将人扔在了锦被上,欺身而上,径直把她困在了一方被衾铸造的柔软牢狱中。

“你放开我!”

温窈用尽全力抓咬踢打他,一双纤纤玉手在他脖颈上留下数道鲜红的抓痕,鬓边的珠钗掉落在枕头上,额发凌乱散在脸颊边。

贺兰毓一时却并未继续动作,制住她胡乱蹬的双腿,又抓着她的双手钳在头顶,眉间阴云密布,沉声问:“自己说,去燕林庄园打得什么主意?”

她红着眼眶,紧抿着唇,不想教自己当着他的面懦弱地哭出来。

贺兰毓冷笑了声,突然抓住她一只手放在那条伤腿上,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放开,教她隔着衣裳去感受他膝盖处,那块稍比常人外凸的畸形骨骼。

“是为这个吧?嗯?”

他目光锋利俯视她,“温渺渺,你想看的就是这个对不对,看我当初是如何的狼狈不堪,也想看老头子如今又能怎么教我受挫,对吗?”

温窈腕子攥在他掌中捏得很紧很紧,她挣脱不开避无可避,只能用力将手握成拳,不肯碰他的伤处。

“这是你自作自受!贺兰毓你是自作自受!”

她紧咬着牙,回敬他满腔地愤恨,一双泛红的眼睛在灯火下摇曳出破碎的微光,清楚倒印出他愠怒的面容。

几年前大婚之夜,贺兰毓醉酒闯洞房,险些强占了她。

温窈始终都记得被他巨大的阴影笼罩的恐惧,那次她哭得很厉害,一遍又一遍求他,求三哥别那样对她,才好歹唤回他残存的一丝理智。

但他依旧想要带她走,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甚至大逆不道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与易连铮、与所有人为敌。

若非出格至此,老太爷何至于打断他一条腿。

贺兰毓闻言忽地怒极反笑,“对,你说得对,我是自作自受,你跟我之间从来都只是我一厢情愿!”

“温渺渺,你的眼里永远只有黑和白,只有你自己的爱恨喜恶,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我,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却转头便可以另嫁他人。”

他拧眉质问她,“你对着易连铮笑靥如花的时候,有没有一时半刻想起过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贺兰毓言语间直起身来,伸手一把扯开腰间的长袍系带,在她面前露出满身新旧交加的伤痕,握住她下颌迫使她看。

那些伤痕有的是在战场上留下,也有的是在军营中放任自流时留下,但温渺渺怎么会知道,他那五年是怎么活着的?

她在与易连铮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时,他麻木地在黑场子里作困兽之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根本不知痛为何物。

她从前对他说过多少甜言蜜语,数都数不过来,偏他句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午夜梦回亦或是伤重昏迷之际,曾经的那些景象都会像是走马灯似得从他脑海中一一闪过,只等醒来发现一无所有时,蜜糖转眼就变成砒/霜,比那些入骨的伤痕更加要人的命。

后来的他总是反复做一个梦,梦里的温渺渺笑着将一把刀刺进了他的心口,而后转身投进了易连铮的怀抱里。

他独自一个人在苦寒的边城,熬过了整整五年的求而不得。

可自以为的放下却原来只不过是被灰尘掩埋的火种,风一吹,立刻在心间烧出一片灼人的火海。

为什么?为什么!

他厌恶那些令人辗转难眠的执念,也厌恶如此拖泥带水的自己。

可温窈连多余的一眼都不愿意施舍,她不想看他,也不想知道他曾经历过怎样难捱的日子。

“知道了又能怎样?”她鼻尖酸楚汹涌,“你那些所谓的痛苦从来不是我赋予的,而是你自己!”

“将婚约抛诸脑后的是你,在边城与尹曼惜纠缠不清的是你,让她怀上孩子的也是你,没有人逼你去做这些,你带她回来依仗的不过是我那时喜欢你罢了,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温窈隔着满眼朦胧地水雾望着他,“我错在没有原谅你的背叛,对吗?你就是这么自私!”

贺兰毓眸中破涛汹涌,捏着她腕子的手都在发抖。

他居高临下俯视她,她却似乎在笑,那样的笑,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斥责他犯下的错,也嘲讽他明知不可能了还痴心妄想,当初一次又一次将自尊双手奉上,任她践踏。

她早就不是他的了。

贺兰毓明明五年前就知道,只是不肯相信,直到那日在街上见她手捧灵牌,心如死灰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不得不承认。

但他做不到桥归桥路归路。

甚至哪怕如今得到了她,他也没办法将曾经失去的一一拿回来,现在这样满身尖刺的她填不满他心底的沟壑,也消散不了他的执念。

贺兰毓望着她良久不语,而后仿佛一刹那被人消散干净了全身的戾气,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他低垂着眼睫撑身起来,半倚在床头的姿态甚至有几分颓然,声音淡得像是夜风中一缕烟。

“温渺渺,哪怕牢狱中的人犯也都会有改过的机会,但我在你那里,从来都不值得你网开一面。”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贺兰毓心底腾起巨大的空虚感,像是亲手捏碎了自己编织的一副高高在上的假象。

床头的柜子里存放有一小瓶忘忧散,塞外的东西,嗅几口便能或多或少麻痹人的心绪,那是他在边城心烦意乱时的解药。

但如今再拿出来,却发现聊胜于无。

他有强大的自制力,那种教人上/瘾的东西都可以说戒/断便戒/断,可偏偏看不破对温渺渺的不甘心。

屋里的烛火烧到夜半被风卷断了,贺兰毓始终靠在床头,没起身离开,也不准她走。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榻上各怀心事,没人说话,也什么都没发生。

温窈躺在被衾中,心绪在昏暗的月色中渐渐平静下来,望着头顶天青色的帐幔,眼眶中两行温热的泪终于忍不住,沿着眼角滑落在枕头上。

直到翌日卯时过两刻,门前有婢女进屋,立在屏风后回禀,说是老夫人教温窈准备好启程前往庄园。

贺兰毓靠在床头没睁眼,只听身侧的温窈打算起身的窸窣声,抬手拉住了她小臂。

“不准去。”

这日她到底还是没去成,但他却同意,准她给了张嬷嬷一封书信转交于老太爷。

见信如晤,温窈该说的、想说的话都在里头,她想老太爷若依旧如往日那般疼爱她,自会明白的。

从明澄院离开时已过午时,但其实逗留了那么许久,贺兰毓一直在处理公务,只教她就在案几一边坐着。

他不说话,温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样相安无事也好,她不想招惹他。

中午用过膳,前厅有官员觐见。

来福进屋请他的意思,贺兰毓临走也没有交代一声她能走还是得留,她也没有多余去问,等他走了,便自顾回了素心院。

那日之后,温窈没再见过贺兰毓,老太爷与老夫人也没有归来的消息。

年三十下半晌,府中忽地一扫清冷安静之态,温窈坐在软榻上,隔着窗户院门都能听见外头来往匆匆的脚步声。

她唤观灵进来,正想问问何事。

那头却见素律姑姑自外头挑帘子进屋,笑道:“请姨娘安,方才老夫人与老太爷回府,传了话,说今儿个年节,请姨娘收拾收拾,待会儿一同在宸几堂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