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堂皇地说放她出去,到头来却原来就是这个德行。

温窈心头堵住了一口气,换好衣裳出西偏门,贺兰毓已坐在马车上了,掀开车帘朝这边儿看一眼,指了指她身后的观灵。

“教你来,你带个丫鬟做什么?”他眉间凝起几分不悦。

温窈想是瞒不住,索性如实道:“我手头有几间庄子,如今不能时时看顾了,账目总还要查的,教丫头跑一趟把账本儿拿回来,行不行?”

两个人隔着车窗问话,周遭侍卫小厮都瞧着,到底不好看。

来福心思活,赶忙上前将车辕上的木踏放了下来,先请她上马车,有什么话上去再说也不迟。

温窈脚下未挪步,站在马车下看着贺兰毓,仿佛他要是不答应,那她就宁可不出门了。

贺兰毓望着她那样子模棱两可冷哼了声,没说话,顺手关上了车窗。

那具体什么意思,温窈摸不准,一时也踌躇,但她瞧着马车还没扬长而去,猜他应该是答应了。

她遂试着回头朝不知所措的观灵说,“去吧,忙完了早些回来。”

话说出口没见马车里有什么动静,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提步登上了马车。

来福站在一边看两人一番你来我往,心里犹是唏嘘,早些年两个人哪儿是这样冷冷淡淡的。

温姨娘还是温小姐时,胆子大脾气娇,无论遇着什么事,甭管是撒娇还是撒泼,总归都能教爷为她折腰。

爷虽然时而嫌弃说她麻烦精,但谁都能看出来那是他手掌心里的人。

温老太太病重那年,郑老爷揣着心思不肯医治,温小姐没辙,竟然不知深浅,自己孤身一人跑到赌坊赚药钱,被人家盯了梢,差点儿打个半死。

爷听说了消息,一怒之下连夜从北大营赶回来,独自闯了那间赌坊,打死了数人又砍下庄家一只手,亏得老爷出面才没吃官司。

爷在家里受了家法,跪在祠堂一天一夜,没来得及去看温小姐一眼,回到军营又是一顿军棍,大半月都没下得了床。

几个月后温老太太过世,爷回来祭奠,半个字都没提赌坊那事。

温小姐自己听说后上门来道谢,被爷骂得一顿哭,但等她泪眼汪汪认了错,爷还得反过来买糖哄她笑。

好好儿的一对青梅竹马,走到如今这步。

来福哪怕知晓起因经过,也还有很多事想不通,那些堵住的症结就变成了遗憾,任谁想着都觉可惜。

温窈进到马车里,贺兰毓懒散靠在软枕上,目光直勾勾瞧她。

她穿男装别有一番风情,华服宽松玉带束出一把纤腰,愈发显得那身板儿单薄,面容又生得唇红齿白,清隽俊俏,举手投足间,颇有些满楼红袖招那意思。

他不觉动了动腰,靠后挪了两寸,朝身前空出的位置看了眼,指使她,“坐过来。”

温窈闻言抬头看他一眼,触及到那目光,眉尖蹙起来。

在他眼里她根本同青楼女子没差,兴致来了,光/天/化/日之下都不曾避讳,谁知道会不会一时兴起在马车上就肆意凌/辱了她?

她迟迟不动,贺兰毓斜睨她一眼,嗤笑了声,“你想什么呢?大清早的,我吃素,但你别教我再说第二遍。”

温窈面上一阵火烧,咬牙忍了,躬身上前落座。

府中毕月阁,辰时过两刻。

齐云舒早起教盈袖给梳了个留仙髻,先前那匹牡丹缎已制成了衣裳,穿上身再搭配一套淡粉莹润的珍珠头面,更衬得她面容姣好柔妩。

“爷的眼光当真是好,给挑得这缎子穿在夫人身上确是般配极了。”盈袖称赞道。

齐云舒朝镜子里看了看,唇边浅浅绽放出一抹笑靥,“行了,教传膳吧,你去明澄院请夫君过来,他今日休沐,这会子应当已起身了。”

贺兰毓平日并不常进后宅,处理完公务后直接歇在明澄院居多,但每逢齐云舒派人去请他总不会推辞,待她称得上相敬如宾。

但这回盈袖去了半盏茶功夫,空手而归,站在她面前踌躇片刻才道:“夫人,奴婢听那边儿说,爷今儿个一早便带着温氏前往秋茗山了……”

齐云舒言语一滞,坐在桌边呆怔半会儿。

又是温氏,不声不响的温氏,先前校场边闹了丑,没听贺兰毓将她怎么样便罢,这才转眼间,竟还直接带着出门抛头露面去了。

盈袖看她脸色不佳,忙又劝解,“都说娶妻择贤,纳妾为乐,爷带着她在外头寻乐子,不正好证明爷心里只当她是个玩意儿嘛,夫人别放在心上。”

“但人家不也说妻不如妾,妾不如……”

齐云舒说不出口,看着满桌的菜也提不起胃口,起身往里间贵妃榻上去歪着,眉间略有些惆怅。

“他们去秋茗山做什么你问了吗?”

若贺兰毓带温氏前去确是有事要办,而不单单只为游山玩水,她心里好歹也能好受些。

毕竟她眼中的贺兰毓整日心系国事,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

她仰慕他处理公事时的胸有成竹,也处处体谅,连想让他抽空陪自己回娘家一趟,都思虑了许久还未开口呢。

盈袖面上一时犯难,“奴婢问了,但底下人都不知道。”

齐云舒偶尔也并不那么循规蹈矩,单手撑额沉吟片刻,忽地抬头道:“那你派人去看看吧,找个机灵的、脸生的,别教夫君发现。”

“这可使不得!”盈袖吓坏了,“爷若是知道了必定要迁怒夫人的!”

“教你去你就去。”齐云舒性子上来了,扭身从榻上坐起来,“我就是想看看他们究竟做什么去了,不然我待在家里连一口水都喝不下。”

这便是没辙了,盈袖劝不动,只好出门差人办事去了。

这厢等到中午时分,小厮回来复命,道:“秋茗山今日有宴,出席的都是些文人士子,小的在山脚茶肆听说,是皇上将今年的弘文馆举策交给了相爷主持。”

温窈也是抵达之后,才知晓弘文馆举策之事。

她从前听易连铮提过,举策每年一次,参与者只限弘文馆学生,连续三年举策均拔得头筹者,可直接入谏议院为末等听勘,初始官职虽低微但前途十分光明。

此回贺兰毓为主策官,下首又分列四位副策官,以国中眼下各地症结为题,诸学子现场出对策与出题的那名副策官对论,很是考验人的学识与时政见解。

贺兰毓鲜少开口,只有遇到真正见解独到之人才会亲自考察一二,若有学子得他出言相论,那自是荣光至极。

温窈做侍从打扮跪坐在他身边,上半场下来,只听他开口了一次,但那学子临了却没答上来他的问题,有些可惜。

“弘文馆的学生当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午间歇息时,贺兰毓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幽幽感叹。

温窈在桌边自顾吃糕点,没搭话,他当年根本连弘文馆都没能进去吧……

说起来还不止弘文馆,当年贺家两位公子接连战死沙场,老太爷为了保住家中唯一的独苗,不肯再教贺兰毓碰刀剑,勒令其寒窗苦读考取文官功名。

谁料贺兰毓天生反骨,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在考场上交了白卷!

此事一出,甚至惊动了先帝亲自召见他,评其“锋芒太过,金石之器却乏琢磨”。

以至那会子盛京街头巷尾传得人尽皆知,笑谈若往后面圣无缘,都可效仿贺三公子之法。

她装哑巴,不言语。

贺兰毓不悦,睁开眼拧眉瞧她,抬起一条长腿勾住她纤腰,小腿使力一勾,硬生生将她从桌边拖到了后面的躺椅上。

“你又发什么疯?”温窈猝不及防跌坐在他腿上,抬眸瞪他,挣扎着要起来。

“这就叫发疯了,看来你跟易连铮成婚的这些年,真是无趣得很。”

贺兰毓说着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半块儿糕点吃了,唇瓣触碰到她指尖,引起她一阵瑟缩。

他含笑瞧她窘迫,舌尖尝到甜味儿意犹未尽,一手捏住她后脖颈固定住,又凑过来细细品尝她饱满嫣红的唇,咕哝道:“整日吃甜的,也不见你身上这二两肉再多长二两。”

贺兰毓手上从来轻重不忌,隔着衣裳揉/捏得她生疼。

温窈脸颊烧得通红,双手慌不择路抓着他小臂推拒间,余光又瞥见门口婢女打算进来,却碍于如此情/状匆忙回避。

她恼羞成怒,张嘴狠狠咬了他一口,“贺兰毓,你给我留点脸面成吗?”

“脸面?”

贺兰毓像是听了个笑话,退开些捏住她下颌,凝眉瞧她片刻,勾了唇角,“你的脸面不是早在踏上贺府喜轿时就丢尽了吗?”

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话。

时下约莫临近下半场开始,同院的几位官员丞装待发,婢女侍卫全都齐聚候在外头。

温窈一霎鼻尖酸楚莫名,红着眼眶抿唇不语。

贺兰毓嗤笑了声,指腹覆在她长睫上轻抚过两个来回,松开钳制,手掌在她后腰上拍了一把,“起来,收拾收拾随我出去。”

下半场,温窈依旧坐在他旁边。

中途过半,却听外间那士子进来时,门口侍官报:“生员易连柏,策勃罗海海运诸议。”

温窈闻言眸中一时错愕,抬眼望去,来人身形相貌同易连铮六七分相像,年岁刚及弱冠,正是易家四郎——易连铮的亲弟弟。

她扭头回避,怒目看向贺兰毓。

他明明知道所有参与举策的学生姓名,却偏偏带她来这里全程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