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驰看向车行,说:“过来。”

车行里,五六个小年轻聚在前台,闻声立马小跑着颠过来。

他们刚才就看见门外那辆车的车轮被偷了,也看到车主过来后一头雾水的模样。

这都没什么。

令人惊奇的是,他们队长,张驰,女性绝缘体,竟然会主动和女孩子搭讪?

每年都有女骑手想加入他们车队,张驰呢,轻飘飘一句:“进车队,先跑赢我。”

他可是拿过motoRT冠军的人,放眼国内,能同赛道竞争的职业车手都寥寥无几,一个初级车手怎么可能跑赢他,他们几个训练多年也赢不了好吗?这拒绝残酷又直白,凉了多少妹子的心。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主动搭讪女孩?简直是骑摩托奔月——奇迹。

几人眼里钻出滋滋兴奋的小火苗,仔细看景宁。

女孩瘦瘦高高,一双腿笔直纤细,皮肤细白如瓷,五官秀美,气质很干净,有种柔和的美感,但她站姿挺拔,仿佛骨子里透出力量,给人的感觉是,柔而不弱。

原来队长喜欢这样的。

许熙阳微笑,绅士地伸出手:“你好,许熙阳。”

景宁莫名其妙地抬起手,和许熙阳轻轻握了个手:“景宁。”

接下来几个小的,阿捷、小伍、大王挨个和景宁握手。傅迟竞和江越是老鸟,二十七八岁,和张驰差不多大,慢悠悠走在最后,不冷不热,一脸的事不关己。

景宁被莫名其妙呼啸来的热情搞得一头雾水,这几人眼睛发亮,嘴角是那种努力压下,却不受控制上扬的笑,她今天可没穿tutu裙出来,怎么还被围观?

许熙阳冲张驰挤眉弄眼,说:“驰哥,也不介绍一下。”

“租客,住倪洁原来那套房。”

张驰言简意赅,队友们立马颅内沸腾。

队长嫌吵,租房子都是先出租楼下的,自己隔壁那套一直空着,倪洁是表妹,又是傅迟竞女朋友,才破例让她住。

这么看来,景宁和队长的关系不一般呐,几人浮想联翩,脑子里姹紫嫣红开出一片花园。

这一个个中了含笑半步癫似的,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笑起来没完,张驰懒得搭理,下巴点了下景宁的车,说:“去把秦飞给我找来。”

闹够了,小伍收敛起笑,说:“小飞奶奶让他去学修车,偷车技术倒是长进不少。”

阿捷说:“还不是缺钱,学徒一个月好像才两千块,他爸出狱后,家里鸡飞狗跳的,小飞奶奶吃药的钱都被偷去赌了。”

小伍:“小飞偷东西还挺有原则,专挑新开来的陌生车辆偷。”

两人聊着,骑上摩托车去逮人。

许熙阳进车行倒了杯水,走到景宁面前时,脚步一个不稳,杯里的水泼出来。

景宁连忙后退,这一退撞到个东西,身体瞬间失衡,随着那个硬东西往后栽去。

摔倒的瞬间,景宁看见张驰懒洋洋的目光骤然收紧,人一瞬站直,堪称紧张地看着她。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腰磕着什么好疼,撑着地一下没站起来,就见张驰大阔步向她走来。

景宁纳闷,刚认识的房东,这么关心她?

胳膊一紧,被人拽起来,一把提到旁边。

动作虽然粗鲁了点,但好歹是扶她,景宁心生感激,回头见张驰扶起一辆黑色摩托车,动作很小心,比拽她时至少温柔十倍。

感情拉她起来是先挪开障碍,车才是关键?

这冷硬的脸,这紧皱的眉头...生气了?

许熙阳几个心头才燃起的火苗呲溜一下熄灭,一点余烬都不剩,队长还是那个队长,景宁没什么特殊的,摩托车才是真爱。

这车重,砸在一块小碎砖上,砖碎了,油箱砸出轻微凹陷,漆刮花了一点。

所有人沉默不语地看着车,气氛凝重,活像默哀,好像这辆车已经死了。

景宁心里发怵,悄悄问看起来比较温和的许熙阳:“这辆车很贵是不是?”

许熙阳挠挠下巴:“贵是贵,但不是贵的问题,车是骑手的本命啊。”

虽然不懂,但愧疚感强烈起来,景宁寻思着怎么赔偿,又问:“这车要几万吗?”她知道摩托一般一万多,已经往高了猜价格。

许熙阳一噎,瞪直了眼睛:“这是杜卡迪大魔鬼1260S!”

景宁迷茫地看着他。

“你没觉得和满大街跑那些不一样吗?”

景宁认真看了看:“很大...很黑...”

许熙阳:“......”

“这车的功率117kW/9500rpm,最大扭矩达到129Nm/7500rpm,引擎在9500转时能爆发——”许熙阳语速飞快地介绍,景宁仿佛听天书,他无语停嘴,说,“这车落地二十六万。”

这回轮到景宁吃惊,这么贵?事情不太妙啊,走到张驰身边,他正和傅迟竞说怎么修整喷漆。

景宁小声道歉:“不好意思,修车要多少钱我——”

“不用。”张驰打断,可声音分明在说“老子不爽”。

景宁想到他极简整洁的客厅,怀疑他不是有强迫症就是精神洁癖,车身有了瑕疵,是不能忍的吧?

好在小飞被带来了,暂时缓解了尴尬。

“躲什么,快过来。”阿捷拍了下小飞低垂的头。

少年十多岁模样,黑黑瘦瘦,太阳下一张脸油黑发亮,衣服上沾了油垢,指甲缝里也是黑漆漆的油渍,他耷拉着脑袋挪到张驰面前。

“车轮呢?”张驰倚着通体漆黑的大魔鬼,心情不好,格外冷酷。

小飞眼神闪烁,躲着张驰的目光。

“忘了?”张驰张开虎口,轻轻掐住他的后颈,“我们一起进去看监控。”

一瞬间,少年的身子也僵硬了,牙也咬紧了,瘦瘦的身子绷着一股劲儿。

半晌,他瞪了眼张驰,一对上他的目光又立马低下头,好像是怪他帮别人对付他,却敢怒不敢言。

张驰问:“在哪?”

不说话。

“报警还是还回来?”

“卖了!”

“去买回来。”

“钱花完了!”

“哦,”张驰看向景宁,“你不是要报警吗?报吧。”

少年这才看到景宁,明明偷了东西,眼神却很放肆,他梗住脖子往上一挺身:“报吧,反正我是未成年,”

“惯犯,数额大,你试试。”张驰冷眼冷声,恨铁不成钢。

小飞不懂,眼里露出疑惑,旋即又低头不语。

张驰对许熙阳说:“八成卖给老黄了,你带小飞走一趟。”

小飞不愿去,两条细竹竿腿戳住地面,死死定住。

“报警吧。”张驰站起身,已经不耐烦了。

景宁自然看出来张驰是为了小飞好,才让她别报警,这会儿估计也是吓唬小飞,她认命配合,慢吞吞拿出手机,假装要报警。

小飞偷偷瞅了眼景宁,极轻地“哼~”了声,不情不愿地跟许熙阳走了。

阿捷说:“这小畜生野得很,也只有驰哥还能管管他。”

小伍叹口气:“小飞在我们车队的时候,倔是倔了点,但偷是戒了的,他奶奶死心眼,非得让他学技术,觉得跟着我们是不务正业,老古董,小飞现在还不如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呢。”

聊天声里,张驰看向景宁,问:“急着用车?”

这一闹,景宁差点忘了要赶回家,快来不及了,忙按亮手机叫车。

“开我的车。”

一把黑色钥匙直直飞过来,景宁慌乱接住,看向奔驰大G,高高大大,漆黑劲悍,气质很像它的主人,四平八稳地停在那就显出强势,不是她能驾驭的。

“我不太会开。”景宁递回钥匙。

张驰话不多,直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说:“上车。”他没让她报警,又还没把车轮弄回来,总得负责。

不用这样吧?景宁窘在那里。

张驰单手扶着车门,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旋即弯了下嘴角:“怕我?”

“怕......”景宁话语一转,客客气气,“怕太麻烦你了。”

张驰轻轻挑眉,没说话,等着她,景宁只好硬着头皮坐上了车。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与世隔绝,和他距离太近,车厢里静悄悄的,一点细微的声音都那样清晰,男人的存在感太强,景宁感觉自己变小了。

“去哪?”张驰问。

景宁报了个地址,低头系安全带。

密闭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不太熟的人没话说,景宁默默点开手机。

朋友圈下滑,连着十几条都是《天鹅湖》首演成功,大合影上所有演员挨在一起笑,其乐融融。

庆功宴上那个巨大的蛋糕,顶端黑白天鹅优雅地伸着脖子,前几天后勤人员还问她这个蛋糕行不行。

舞团不会因为少了她有什么不同,或许还更和谐了。

心被戳得狠狠一酸,努力这么久,付出这么多,转眼间一切已经与她无关,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甘心什么呢。

正要放下手机,掌心一震,连着进来几条信息。

妈妈:闹够了就给我回家。

不要任性,我耐心有限。

为了你我牺牲了舞蹈事业,一辈子没结婚,你就这样回报我?

......

连珠炮似的几句话砸来,瞬间将景宁错失《天鹅湖》的惋惜砸得稀碎,抵触像刺一样竖起来。

为了她、为了她,一切都是为了她,就连出车祸伤到腿不能跳舞也能归咎于她。

景宁窒闷得很,可没有办法。

她曾经挣扎过,试图沟通,从争吵到沉默,现在她只想逃离。

景宁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发呆,不知不觉,驶进熟悉的小区。

张驰感觉到景宁明显紧绷起来,回自己家跟做贼似的。

景宁在院子外望了望,车库里没车,母亲应该去舞团了,这才鬼鬼祟祟地走进院子,踏过小青砖,解锁进屋,直奔二楼自己的房间。

张驰跟在她身后,在二楼客厅等。

没多久,隐约听到有人说话,他心跳一顿,循声看去,客厅另一侧的房门缓缓打开。

不及细想,张驰飞快闪入景宁的房间,反手关上门。

景宁闻声抬头,见到张驰,讶异道:“你怎么——”

张驰压低声音:“有人在家。”

景宁纳闷,这个点她妈在上课才对。

“我刚才好像看到有男人跑进景宁房间。”景兰芝的声音传来。

景宁瞬间紧张起来,她妈真的在家!

“你昨晚没睡好,看花眼了吧,司机出去了,家里怎么会有男人?”

王董的声音,他这么会在自己家?

景兰芝:“我去看看。”

脚步声踏近,景宁越发紧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