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前的最后一月,三十万汉军被派遣往马邑城附近。
这一次的主将刘彻点的仍是韩安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让主动请缨去战的卫尉李广带着禁卫军南军也?加入了队伍中。
骑兵、步兵、战车、屯田兵,四种兵种全部出动,誓要在军臣单于步入圈套后将他杀死。
然而曹盈很有些不安。
上一世她从未听闻有匈奴单于被汉军杀死——这可是桩大事。
她的侍女戴雪与匈奴有血仇,如果当?真有这么一桩事且成功了,戴雪不可能不把喜报讲与自己听。
曹盈闷闷不乐地想着这一次行动是否存在错漏,以至于失败,却因不通军事而想不明白,只觉得虚得慌。
想不出问题所?在,她就只能期望着是自己忘了上一世伏杀的成功,或是那时戴雪并没有讲给她听。
霍去病和曹襄正看着卫青通过沙盘讲解这一次各将军分?布各地领兵设伏的道理。
讲了老长一段,卫青说得口干舌燥,自去给自己倒一杯水来。
霍去病一抬头,也?觉着脖子有些酸,摁着稍转了转头,便瞥见曹盈表情忧虑地撑着下巴,正望着窗外?天光出神。
“怎么了?”霍去病走到她旁边,出声唤她回神:“有什么心?事吗?”
曹盈贝齿轻咬下唇,犹豫了一瞬,问道:“霍哥哥,这一次设伏擒杀匈奴人的单于,真的能够成功吗?”
如果他说可以,她就信。
霍去病愕然曹盈竟是烦恼前线战事,本想直接安抚她说是汉军必胜的,但发现她眼神中的认真和期盼,就不愿敷衍她了。
她是确实想知道战事如何,并不是为了得到慰藉。
“我不知道。”霍去病坐到她身旁,温和地笑着向她道:“我未在前线战场,不知道大军会遭遇怎样的状况,也?猜不出几位将军会有怎样的应对。盈盈,即便推演千遍,沙盘上的变化也?比不上真正战场上的突发情况。只是通过推演,尽可能选择一条最有可能胜利的道路。”
“喔。”这个道理曹盈其实明白,她只是因回想前世而郁郁不安而已。
霍去病见她仍未展笑颜,便自向她笑道:“其实也?不用那么担心?,这一次能不能伏杀了那军臣单于其实都无所?谓,想要驱走匈奴,总归是要去草原正面作战的。如果这次能成功,也?只是一定程度削弱他们力量。若失败了,也?可见匈奴人是如何狡猾的。”
毕竟从前双方从未有过如此阵仗的作战,无论汉军站得胜败,都是有用处的。
“那就需得等匈奴的军臣单于入套了。”曹盈听他开解,放下了心?事。
“确实,筹备得再完全,也?需看那马邑城聂壹做戏能不能骗得了军臣单于。”
霍去病有些无奈,这件事就得全看聂壹的演技了。
如果没能骗上套,那这次汉军三十万人马等于就是白跑一趟。
好在好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长安,聂壹那边得手了。
他以马邑城县尉之名经几名匈奴贵族见到了匈奴单于,真情实感告向军臣单于说城中县令和县丞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聂壹狠声道他与这二人无法共存,愿以这两人的性命和整座马邑城作为他投奔匈奴的投名状。
马邑县城是一座有两千多户人家的大县城,军臣单于原本就正头疼要选择哪一处掠夺才可以既抢得够又抢得快呢,聂壹这个提议立刻就让他动了心?。
他派出使者先?跟着聂壹回马邑城,看看聂壹是不是真如他所?说会杀了马邑城县令和县丞。
使者还未入城就已经看到了聂壹以死囚冒充的两位官员人头,便大喜去回报匈奴单于。
而这桩事情的成功也?被急信传回了长安,让刘彻看看能高兴。
刘彻自然大喜过望,他其实与霍去病所?想差别不大,并没有太期待真的能够伏杀成功军臣单于,只是想这一次汉军能与匈奴部队打出锐气来。
即便无法让匈奴伤筋动骨,撕咬块肉下来,也?可作很好的战利品了。
这样一来,往后再说打匈奴,朝上也?就不会有人跳脚说些打不过的烦心话了。
然而入冬的第二日,刘彻就知道了个让他心?寒胜冰的消息。
汉军不说胜不胜了,甚至连匈奴人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韩安国与李广等人伏击在马邑县附近都没有见到匈奴人的部队。
王恢倒是看到了匈奴人奔逃离开,但是所率的三万人原本是埋伏在山阴县附近预备断匈奴后路的,望着浩浩荡荡的十万人大军没有敢冲上去。
刘彻恼得将桌子都掀翻了:“意思是匈奴人明明已经按预想的过了武州塞,却不知什么原因半路折返逃了?”
来向他报消息的韩嫣早知道他会震怒,退后几步躲开了那些杂乱碎在了地上的物什告道:“是,如今还不晓得到底是怎么走漏风声的,已派探子去了解了。”
刘彻怒气未平,愤怒地在圈子里来回走了两圈仍是忍不下这口气:“没见到匈奴人的几位将军就算了,那王恢明明看到了匈奴人逃窜怎么也?不冲上去!他平日里叫嚣和匈奴人打仗叫嚣得最厉害,怎么临到关头了,他自己还退缩了!”
卫青听他恨不得要杀了王恢的口气,到底是上前两步为王恢说了句话:“上次传信说军臣单于是带着十万人前来劫掠的,咱们只给王将军安排了三万人,原想着的是让王将军收拾逃窜的零散游兵的,确实没想到十万大军会完整逃离。这次王将军虽说未出击,但大约也?是为着保存实力。”
“王恢想着保存实力,但是朕需要他保存实力吗,朕宁愿他带着三万人全折在那里!”刘彻怒气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盛:“如果真想保存实力,朕还动什么兵!干脆就浑噩地装作没有匈奴这回事,每日里平安享乐就是了!”
刘彻现在是真动了要杀王恢的心?思了,没能通过与匈奴交战来证明汉军与匈奴死战到底的决心,那就只能杀了王恢这样不敢战之将来证明了。
于是将至腊月时,王恢与上次征闽越一样带着大军回到了长安,只是这一次迎接他的不是欢呼不是赞语,而是冰冷的镣铐。
其余几位将军都被唤入了宫中,独他一人被下了大狱。
伏杀军臣单于不成功让他活着逃了回去,这样的计谋当?然也激怒了他,未免马邑因匈奴人疯狂的报复而城破,汉军又在马邑城附近逗留了一阵。
拖延到现在,匈奴马匹已经难以入侵了,他们才返回了长安。
刘彻已经不复初听闻计谋失败时的愤怒了,当?韩安国与李广等人跪倒请赐罪时,他也?没有责问他们,而是亲手将他们一个个扶起。
“朕已经知道事情来由了,你们既然都没能见到匈奴军队,自然没法与他作战,朕不怪罪你们。”
大汉的探子已经探知到缘由了,因为军臣单于方一返回草原就开始大肆宣传汉国的阴谋诡计几乎害了他的性命。
他称他受上天眷顾,在发现原野牛羊之类的牲畜连牧者都没有后,就意识到了不对,便去附近抓了一个亭尉逼问情况。
大汉国三十万大军部署,瞒得过匈奴人,却是根本就瞒不过附近的居民。
亭尉怕死,便将他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军臣单于。
军臣单于是个聪明人,稍一思索就知道上了当?,也?顾不上变换阵型了,直接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奔逃回了草原。
韩安国叹了口气,道:“多谢陛下恕罪,到底是我们考虑不周的缘故。”
如果事先?安排细致,也?不至于让军臣单于发现破绽。
他躬身相拜道:“不过经这一次,倒也?让臣发现匈奴人并没有那么无敌。陛下如果还有意征匈奴,希望再给臣一次机会,让臣能复这次劳碌大军之仇。”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刘彻没料到一贯主和厌战的韩安国竟然会主动提出要去对敌匈奴。
原本自得知消息就寒冰一片的心?因韩安国态度的转变稍融化水:“韩卿所说当真?”
“是,前些日子,太皇太后也向臣传了信。”韩安国拢起袖子,暗示刘彻其实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更让刘彻欣喜。
“好好好。”刘彻连道三声好,都有立刻去向太皇太后致谢的念头了。
这一次兴兵动众毫无战果,其实让过中国对征战匈奴的态度又一次呈悲观了,刘彻这段时间以来承担了不小的压力。
如今有太皇太后发话,许多声音就会被压下去。
刘彻又与韩安国和李广等人絮絮说了一会儿话,发现他们这一次征战未果都是心有未甘,到底是稍稍宽慰。
不甘好啊,不甘才?会有动力下一次再战。
将要拜别离开这里时,韩安国又犹豫着向刘彻问道:“不知道陛下预备如何处置王恢?”
“看他的态度。”刘彻寒声道,没有完全讲清楚是要王恢摆出一副什么样的态度。
韩安国叹了一口气,到底是顾及曾经的战友情,将刘彻的话传给了身处大狱的王恢。
王恢内心?忐忑,寻家人奔告求救一直未成,便只好将他的态度表明。
他认为以他带大军却毫无作为的罪,死罪都不过分?,但希望刘彻念及他也?是为保全军队实力才?做出的决定,允他继续为国效力。
刘彻拿到了他递上的文书,看着“保全”这个词好一会儿,然后将文书掷到了地上:“既然他是这个态度,那他的死罪也?没有什么好宽恕的了!”
直到如今,王恢竟然还以为他的举动是在保全汉军,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用他一死换全天下知道自己对匈奴的态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