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盈在家里?住着的第六天,她记忆中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玩伴兼侍女戴雪终于?是来到了?平阳侯府。
戴雪很?少说起她的身世,只说是过往不想回首,曹盈就没有认真打听,不想揭她伤疤——曾经的她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思。
重生后她因为习惯了?戴雪的陪伴,曾在府里?试图寻找过她,却没有找到。
原来她是被自己的爹爹亲自采买进侯府的,怪不得她没能?找到。
曾经的她也不知道戴雪名字的由来,只晓得这名字是爹爹给她取的。
但如今初见她就已经明白了?这名字的来由。
灰白色絮状的灰尘沾在戴雪乱糟糟的发?上,远看去仿佛真的是在这夏日?里?戴了?一层雪。
此刻她站在盛装华丽的平阳公主面前,被平阳公主打量着,自卑得根本不敢抬头看。
她缩着脖子,一双眼紧盯着自己露出了?脚趾的破布鞋鞋尖,甚至不敢大喘气。
看她的模样,似乎是恨不得就这么将自己缩进泥土中埋起来,却又揣着些希望等将来的审判。
平阳公主对着莫名被曹寿带回来的女孩很?有些不解,若不是了?解曹寿对自己爱重,甚至要怀疑是不是曹寿私生女了?。
她手里?捏着戴雪的卖身契,不解地向曹寿问道:“怎么忽然就买了?个身份都不清楚的小?女孩回来,签的还是死?契。”
侯府里?现有的下人签下的都是可以?随时自己赎身的工作活契,平阳公主和曹寿对待他们,向来交了?赎身钱,去留随意。
只是平阳侯府的待遇好,主子们脾气也好,几乎没人会选择赎身离开,即便是与其他府上的人成婚凑对了?,也不愿离了?平阳侯府。
因此侯府里?是常年不缺人的,更别说曹寿买个年纪这样小?的女孩子回来,根本也做不了?活。
更叫平阳公主奇怪的是,采买仆人的事情?原本也不该由曹寿来做,往往都是府上的大管家去寻知根知底的良家问是否要来做工。
怎么样也不会轮到让曹寿去买人。
曹寿摸摸鼻子,他本来也没预备着去买个人回来。
他只是出门一趟准备与相?熟的曾经同僚商量些事,正巧在府门外不远处撞上了?个恶婆娘抽打小?女孩。
两?根指头粗的树枝,打在女孩身上砰砰作响,她却只是忍着泪护着头,不敢躲也不敢反抗,甚至连痛呼都被压在喉咙里?。
曹寿如今有了?女儿?,看不得这小?小?的女孩被打得满身淤伤,就吩咐着手下把两?个人分开来。
知晓阻拦自己的是贵人,那恶婆娘连忙将树枝给扔了?,讪笑着拉着女孩让开道路。
曹寿本来以?为这两?人应该是起了?矛盾母女,见这妇人稍冷静下来也没有要多管这桩家事的意思。
他只是路过她们身边时,安抚了?女孩一句往后要听母亲的话,又嘱咐妇人以?后教育孩子不要用动手的方式,就要错身离开去办正事。
哪知道小?女孩听了?他宽慰,方才挨打时都忍着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哭着向曹寿说这根本不是她的母亲,求曹寿救她走。
妇人听了?立刻就急了?,恼火下竟是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但寻常母亲这种情?况下怎么还会打自己女儿?呢?曹寿信了?女孩的话,皱着眉着人将这妇人压住,唤了?女孩来说话。
妇人大喊大叫着着他们就是母女,只是女孩不听话与她怄气,痛骂着女孩威胁她不许乱说话。
女孩却仿佛已做了?决定,把曹寿当作救星,说自己是被人牙子卖到妇人这里?的。
曹寿早就知道知道有人牙子这种行当的人存在的。
但是这其实?是个很?少有人管的灰色区域。
除了?因家人犯罪而被罚没为奴的人外,那些被卖的人到底是被生活所迫自己卖身做活的,还是被人牙子拐了?卖了?的,太难分辨了?。
而想要躲过汉律限制,采买这种被拐骗者也很?简单,一个名义也就够了?。
只需如这恶妇一般,假借个母女的名义再与街坊稍一串通,对簿公堂时就很?难证明了?。
像那烟花柳地中的许多女子就都是被人牙子拐了?卖去的,明面上不合汉律,可即便报了?官,往往也难以?脱身。
老鸨只需寻几个相?熟的扮作这些可怜女儿?家的亲戚,说是正经签契买来的,大多数时候就可以?脱罪带人回去。
只是曹寿未遇上且罢,既然撞上了?这种事,就需得管一管。
女孩向他说了?情?况,他还要从妇人这里?稍印证,而他想要逼问一个恶妇说出实?话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平阳侯府的仆从听从他的命令,扭着妇人手腕稍一用力,她就呀呀直叫着吐了?话,说女孩是她从个陌生人牙子那里?三串铜板买来的。
她只需称女孩是自己的女儿?,年岁小?的时候就一口?饭吊着她的命,逼着她做活,等稍大些再卖去别人家做妾,不但能?回本,甚至还能?赚些银钱。
曹寿懒得与她多说话,这种人即便交了?官也罚不了?什么,因而只挥挥手让人赶走妇人。
见女孩巴巴望着自己,他便想着好人做到底,俯身询问女孩身是否知道家在何方。
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应该也能?知晓自己家大致在哪里?了?。
他费些功夫着人将她送回家乡,也算是将善事做得有始有终。
结果听了?曹寿的问话,小?女孩却是哭得更厉害了?,她确实?知道她家在哪里?,可是她如今一家人都不剩下了?,只剩她一个活下来,还被人牙子哄骗着一路卖到了?这里?。
一家子都没了??曹寿悚然一惊——这可就是桩大案了?,官府再怠惰也需过问凶手的。
曹寿放下去见同僚的想法,想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她主持公道。
他以?为凭自己这个平阳侯,怎么样也是能?说得上话,帮她一帮的,可得知真相?后,他却发?现他是无能?为力的。
因为毁了?女孩整个家的是来犯的匈奴。
她家中的男子因为反抗都被杀了?,而有生育能?力的女子都被掠走了?,只剩女孩运气好,躲在灶台下逃过一劫。
人牙子来到这被毁灭的村子里?一趟想要捡捡漏,就顺道将迷茫游离在村子里?的女孩捡走了?,卖给了?妇人。
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曹寿早就听闻过边城发?生这种情?况,死?里?逃生的人往往连抚恤都没有,他也叹息过这些人往后生活毁了?。
但叹息过后也拿不出办法来帮他们,毕竟他们能?做的就是防御,防得住就是岁月静好,防不住就是这些边城居民家破人亡。
可听说是一回事,真的见到遭遇匈奴来犯的小?小?苦主,感受又不一样了?。
曹寿内心复杂,而女孩为了?得到曹寿的帮助,也鼓起勇气,颤抖着声音将她最恐惧的回忆说了?出来,试图获得曹寿的帮助。
她甚至对这些毁灭自己生活和家庭的匈奴人连恨意都生不出,视这些匈奴人的侵犯是不可抵抗的天灾,提不起恨意,只是惧怕得一提起就瑟瑟发?抖。
女孩说躲在黑暗的灶台下时,她什么也看不见,因而听觉被无限放大。
刀刃刺入人身体的声音,家具被撞翻倒地的声音,那些哭喊求救声盖住了?她的心跳,让她怀疑是不是她已经死?掉了?,所以?才只能?在这黑暗中颤颤。
当一切重归于?寂静,她从灶台下爬出来,才发?现外面也是一片黑——原来天已经黑了?,而天地间?仿佛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害怕极了?这种独自一人的绝望无助感。
因着这恐惧,她明明在人牙子和妇人那里?都有无数逃走的机会,可为了?不落入又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境地,她也没有选择逃。
如果不是曹寿的出现,她宁愿每日?里?继续被恶妇毒打,等着一个毫无光亮的未来。
可谁不会盼着拯救呢?她心里?还是有一小?团火的。
曹寿看着女孩重燃希冀的双眼,内心触动,但是再也说不出帮她主持公道的话。
他只是叹了?口?气蹲下身,问她愿不愿意来平阳侯府签契做工,等契满了?或者她想走了?,离开就好了?。
女孩不清楚签契做工是什么,只呐呐开口?问他往后会不会再挨打。
得到否定答复后,她立刻就笑着答应了?下来,听说契约活死?契签的是工作长度,就非与大管家签下在平阳侯府终生做活的死?契。
大管家知道府上没有过这种情?况,只能?报与平阳公主去问,这才有了?平阳公主来问曹寿的一幕。
曹寿听妻子询问,就牵着平阳公主走到稍旁边的地方,小?声将女孩的身世说了?。
平阳公主颇有洁癖,初时还有些抵触这样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不愿将她留在府里?,可听完曹寿说的话,看向女孩的目光中就只有同情?了?。
“小?小?年纪竟然就受了?这么多苦。咱们倒不是不能?再多养一个人,只是留她在侯府里?也不合适,咱们府里?来往人身份你是知道的,不如送回封国,寻个合适的老人真当母女吧。”
平阳公主倒是一片好心,平阳侯封国的住处安逸没有什么要做的活,许多都是服务平阳侯许多年的老人,指个给女孩重组家庭比做奴要好很?多。
但是女孩并不情?愿。
她没有安居之?所,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可信任的曹寿了?,可以?被保证着往后都能?留在这里?,哪里?会放开这救命绳索呢。
然而她面对贵气得逼人的平阳公主,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只吞吞吐吐地道:“求您一直留着我吧。”
声音太小?,谁也没听到,眼看曹寿那边都同意了?平阳公主的提议,女孩急得都要跪下磕头求了?。
“娘。”坐在不远处看着的曹盈在她磕头前,唤了?平阳公主:“留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