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叶片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又起了些风,太阳被压在云层后,只稀疏透了层冷光下来。

倒春寒,比昨日怕是还要冷些、

奶娘在外头行了一圈,回来时捧了热乳酪,看着曹盈一口口吃了,劝曹盈道:“外头冷得厉害,翁主不若等太阳出来了再出门吧,时候到了我?唤你起来。”

“那就晚啦。”曹盈唇上沾了一圈白,因起早脑袋有?些发沉,长睫轻颤着几乎没法完全睁开眼。

但念着今日可见霍去病训练,便强打着精神回绝了奶娘的好意。

奶娘便只好拾掇出了她要外出的着装。

已是春日里,便是再冷,那些厚重?的冬装也不好拿出来了。

为了叫曹盈不被冷着,奶娘便在她素色的绸裙中替她加了层带绒的小袄,看着有?些鼓鼓囊囊。

见她娇嫩的小脸露在外面楚楚可怜,奶娘又去翻了绸布围巾,将她下半张小脸与脖子全给围了。

“这样是不是没那么好看了?”

曹盈坐在略高的椅子上心忧,却也晃着小腿乖乖任奶娘摆弄完,这才捏着围巾奶声向?奶娘问。

一会儿还要去和霍去病瞧连翘花呢,霍去病训练怕是和上次一样只着单衣,她穿得这样臃肿与他一道,是不是不太合适?

“翁主好看着呢。”奶娘真心实意地笑着夸了她一句,叫她不要再担心。

曹盈本来脸盘就小,瓷色肌肤上点漆一双灵动的眼,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裹得再厚实,反倒显得可爱。

奶娘离远了些看还缺什么,见她手空空接触着冷空气,又去将仍睡着的猫儿给曹盈抱来了:“翁主抱着猫儿一道去吧,也能给手取取暖。”

猫儿被奶娘一番动作,闹得咕噜了一声。

然而感受到曹盈熟悉的气息,它到底是没醒,窝在曹盈怀里稍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又沉于梦中了。

最后,奶娘替曹盈披了件薄斗篷,便让小人儿揣着猫儿出门坐上了轿子。

风确实大了些。

曹盈缩着脖子,将整张脸都埋入了围巾中,只一双眼含着期待地露在外头,顾盼流光。

不一会儿,她就能隐约看到霍去病与她说的地点了,只是入目多是着甲的禁军侍卫,练起来呼喝声不断。

她要在这些侍卫中寻到霍去病这样一个小小的男孩有?些艰难,只得下了轿子,抱着猫儿在他们之间仔细找去。

霍去病如今能够跟着这些禁卫军侍卫训练,也多亏了卫青。

因上次一劫,卫青得封侍中被调回了宫中,但这侍中其实只是个官外加官,显示的是刘彻对他和卫子夫的恩宠。

卫青不愿只受这恩宠,无所作为,才自请了在未央宫禁卫军中做了一名侍卫。

凭性格和身手,他与这些出身富贵任职禁卫军中的侍卫们关系还不错,当然,关系最好的是危机下仍要去救他性命的公孙敖。

有?他这一重?关系在,霍去病小小年纪非要同来训练基本功,禁卫军们的侍卫也就同意了。

既然说要练自然就要练好,霍去病平日里训练都很认真,只是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稍偏僻的一处,一边扎着马步立着,一边想着曹盈会不会来。

心思落在了期待上,姿势就没那么标准了。

但也正因此,小小的轿辇远远行来时,他一眼便瞧见了,展露了个明媚的笑。

卫青同是看见了那轿子上坐着的小人,算是明白自己这小外甥今日训练为何不太上心了。

但他乐于见霍去病与曹盈关系好,便打消了一会儿训导他的打算,缓步走向?霍去病道:“既然约了小翁主,今日你就不用练了吧,去带着她寻地方玩耍吧。”

“她就是来看我?训练的。”霍去病却眯眼笑了。

曹盈来了,他心思定下来了,也就摆正了姿势。

将双拳落于腰际,小腿和腰背都挺直了,他扎出的马步倒是有模有样的。

只是卫青想不明白,这枯燥的训练有?什么好看的。

他疑惑地挠挠头,到底是想不通这样寒冷的早晨,娇贵的小娃娃为何不多在温暖的房中睡一会儿。

搞不懂,卫青也就放下不去想了,招手向?曹盈,呼得了她的注意力。

小人儿转得都有些晕乎了。

侍卫们倒是都含笑给?她让开了路,但是也不知她到底是要找谁,就只是让她自己转着找。

曹盈本来个子就矮,在这些侍卫长腿间行走寻觅,仿佛是在森林里穿梭,根本连方向都分不清。

还好卫青出声唤了她,知她要找谁了,这些侍卫便各自让了路,叫她看见了卫青与霍去病。

她顿时洋溢出了欢喜,同样挥手向?卫青,迈着小步子就要向?他那边行去。

可惜她到底年岁小,穿得又有?些厚重?,即便为她让开坦途,她走得也实在是又艰难又慢。

卫青见状怕她一个不慎就摔倒,快步向?她走来,道:“翁主,我?牵着你?走吧。”

曹盈轻轻摇了摇头,卫青心中升起了些失望。

不过想着也是,他出身低微,与曹盈又不相熟,她不愿也是自然的。

他只在后头跟着,护她行走就好了。

“我?矮,又抱着猫儿,不好牵手,卫家舅舅抱着我?去吧。”

有?些闷闷的声音从围巾后头透出来,卫青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略惊讶地低头,曹盈正巴望着他将自己抱起来,长睫扑闪不懂他为什么还不行动。

若是牵着,卫青怕不是全程都得弓腰半蹲行走,那多难啊,不如直接叫他抱自己过去。

以为是自己穿得多了看着沉才叫卫青犹豫,她便又解释道:“我?不重?的,霍哥哥都抱得动,卫家舅舅肯定也能抱得动。”

“我?不是嫌翁主重。”卫青憋红了脸,又不知应该怎么解释,便闭上了嘴,蹲下了身。

他还未娶妻生子,便是得了外甥霍去病,他也因着霍去病是个男孩不该娇宠着,从未抱过。

此刻曹盈邀他来抱,他只得把自己想象着当张椅子,用最轻柔的力道托抱起了曹盈。

他不敢过于亲近,身体有?些僵硬,让这这姿势显得有?些不安全。

曹盈坐在他右手小臂上,只被他左手虚笼着,总觉得没个重?心,一不小心就会翻下去,便直接一歪头,偎在了他未覆甲的肩上。

她未觉出些什么,卫青却是紧张得每迈一步都怕她磕在了自己的盔甲上,几乎是平移到了霍去病身边。

霍去病见他这个姿势行来,一直咬唇憋着笑。

等到卫青走到自己身边时,他终于是忍不住了,本想让曹盈夸夸的马步也没法扎下去了,直接歪倒在地,捧腹大笑。

被外甥嘲笑了,卫青的羞恼也发作了:“你?小子怎么连舅舅也敢笑,我?是不会抱,你?来接啊!”

“我?自然是比舅舅会抱盈盈的。但舅舅你?现下都将盈盈抱来了,放下她不就是了。”

霍去病见他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笑得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

曹盈听了也是抓着卫青衣服的布料,轻戳了戳卫青的肩,仰头道:“卫家舅舅,我?会走路的。谢你来抱,放我下去吧。”

卫青连忙应下,依然是挺着腰板,直直蹲下将她放着落了地,让霍去病看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曹盈方才落地,又是一路被抱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见霍去病都笑得要在地上打起滚来了,困惑问卫青:“这就是每日里霍哥哥的训练?”

虽然在地上打滚确实也能活动开来,但是——是不是有点不雅?

卫青更气,凉凉向?霍去病道:“你?再不起来,往后你就真的每日这么训练了。”

霍去病没受他恐吓,却也到底给?他面子,嬉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真没个样子。”

卫青因被霍去病这一顿笑憋着仍有?些不解气,可又不知找个什么由头生气,只好道:“既然翁主都来瞧你怎么练了,你?还不赶紧重?扎马步!”

“诶,我?这就练起来,舅舅你?别恼嘛。”霍去病尝试不再取笑卫青,笑音却还是自喉中滑出。

卫青恨不得捂了耳朵不听他说,只得一脸正经地训他两句,回身归了禁卫军队伍,不愿再受他笑。

然而他心中却是琢磨着,要不要去向两位姐姐讨教到底该怎么抱孩子。

曹盈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见卫青走了,这才小声去问霍去病:“你?舅舅平日里也这么凶的嘛?”

“没有没有,我?舅舅他好说话得很。”霍去病不想她误解卫青,扎着马步身子未动,开口为卫青解释了,却仍调笑道:“只是今天见到你开心过头了吧。”

当着她的面,他扎马步不敢松懈。

虽然想要去瞧瞧她看自己的反应,但是若偏头去看,姿势也会变化?,马步扎不标准就不好看了。

霍去病不想在曹盈面前丢脸,便忍了没有动作。

然而小人儿却是站起,行到了他身边,唤他道:“霍哥哥你停停,矮些身子。”

他余光见她将猫儿都放下了,正捏着袖子站在了自己旁边望自己。

虽不知是她想做什么,但霍去病也依言止了马步,半跪向她等她动作。

曹盈便稍踮了脚,将他方才翻滚在地上而粘在发上的半截青草摘了下来,又压了压他翘起的发,道:“好啦。”

见他颇期待自己再说些什么,她转动脑筋便如他所愿,夸他道:“霍哥哥训练的样子英气得很。”

真被她夸了,霍去病反显出了些不好意思,跳开了话题道:“我?且再练一会儿,你?坐坐咱们就去看连翘花,寻些开得好的折去你宫里。”

曹盈应下,然而等霍去病收拾着预备带她离开时,还未成行便撞上了另一出好戏——来领未央宫禁卫军的卫尉李广与来领长乐宫禁卫军的程不识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