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小小的奶猫,看着不过几个月大。
它的背上是淡黄色柔软的绒毛,腹上却是一片雪白,尾巴也是纯白色的。
而黑暗中猫儿一对圆溜溜的眼,也灿若最纯净的翡翠玉石,看得曹盈生出了喜爱之心。
然而曹盈对于小奶猫来说很陌生,让它显出了几分警惕害怕。
它整个猫都团了起来,往后缩了缩,又可怜又可爱地向霍去病轻轻“喵”了一声,仿佛是在寻求安全感。
“乖,这就是我常向你说的盈盈,她不会伤害你的。”
霍去病含笑从身上拿出一个小油包,打开了放在地上,又向它推了推。
油包里包着的是方才宴上宫人盛给他的鱼羹,鱼肉被炖得精细喷香,小奶猫立刻就被诱惑了。
它颠着步子小跳着出来,曹盈这才发现它的左后腿不健康地弯折着,似乎是受了什么旧伤。
但什么样的人才会伤害一只才出生的小奶猫呢?
曹盈偏头去问霍去病,霍去病的笑容淡了些,道:“我是在皇后宫室附近捡到的它。其余几只小猫和母猫都死了,就它还剩口气,我便偷养起来了。”
他拿食指从猫儿的头上顺着脊椎往下轻轻抚着,没有掩饰他的厌恶,道:“至于它的来由,我向宫人们打听过这件事。听说母猫原是阿娇得来的爱宠。
但自从母猫怀上小猫后,就被动辄打骂。等它生下小猫的时候,皇后就直接下令把大小猫儿都打死了。”
唯一活下来的这只,后腿也被打折了,没了母猫的照料,若不是霍去病捡了它来,它必然也活不下来。
霍去病说到这里也就没说了,似乎是不想着让曹盈知道这宫中的肮脏事儿了。
但是曹盈脑子动得快,只根据他的话稍一推解,便晓得了他没有说的都是什么了。
猫儿失宠就是因为怀孕,阿娇积极备孕却不得有孕,大约就是她打骂母猫的原因。
而掰指头一算,母猫被打死的时间,应该就是卫子夫怀孕消息叫阿娇得知的时候。
阿娇泄愤向猫儿,很可能就只是因为无法将怒火宣泄向卫子夫。
对卫子夫阿娇暂时无能为力,于是就对猫儿痛下杀手,也足可以见她对卫子夫和孩子怀着的是怎样的杀心了。
“霍哥哥,宫中苦吗?”
曹盈对他同情又心疼,先前看见卫子夫时,她就猜出了些卫子夫过得不如意了。
只是没想到阿娇怀着的竟是如此深的恶意。
若是卫子夫这怀孕妃嫔都遭了不平待遇,那霍去病在宫中岂不是更受欺辱?
她仔细打量着霍去病,想要看出他是不是遭了苛待精神不济,或是身体上有哪里不适。
霍去病却是展颜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宽慰她道:“我倒是一切都好,常被陛下带在身边教授道理。虽没个正经名分,但是实际我与陛下的关系却如同师徒,后宫许多事都不牵涉到我。”
他摸了摸鼻子,又贴着曹盈的耳朵小声补充道:“在我看来,其实陛下是如师如父的。”
这是个有些大不敬的想法,然而霍去病确实也从未尝过父爱。
他只是个私生子,舅舅卫青吃过私生子在父家受的苦,便没有许母亲送他回父家,这才成长在了平阳侯府。
有卫子夫一层关系,他在侯府中过得可以说是顺心如意,平阳公主与平阳侯待他都不错。
然而再怎么不错,也是带了些距离感的生疏礼貌,霍去病感激归感激,到底说话前还需三思回应,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分了。
而舅舅虽然与他十分亲近,但终归也无法占据霍去病心中父亲的位置。
霍去病本已经不再奢望能体会到如山父爱了。
可是如今刘彻待他的亲昵照顾,却让他真切感受到了这种名为父爱的关心。
两人一个缺失了父亲,一个还没有儿子,又互相投缘,相处起来便互补着像亲父子了。
刘彻表现出的态度,自然也让霍去病在宫中地位水涨船高。
毕竟卫子夫的得宠九成是因她这一孕,而霍去病却是当真凭他自己就讨了刘彻喜爱培养着的。
霍去病的未来不可限量,宫人们自然也愿意向他频繁示好,各种照顾。
阿娇针对也是正主卫子夫,没分心思在他的身上。
但霍去病并没有在这种吹捧中昏了头,每天看着自家小姨受磋磨,他也明白后宫时刻都在进行着无硝烟的战争了。
“我就很不喜欢这种阴谋诡计小手段,根本不是正道。”
霍去病认真地说道:“这种争斗也根本就不该发生。同是陛下的女人,我小姨从不敢肖想得到什么,皇后到底为什么就不肯与我小姨好好相处?”
霍去病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曹盈却是知道的。
阿娇与卫子夫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存在和解的结局。
因为卫子夫就是需要博宠获得未来。
而在阿娇看来,也就是她们这样的女人抢走了刘彻本该予她的关怀宠爱,以她的性子是不能容忍的。
更别说如今还有孩子这引她嫉恨的事了。
曹盈敛眸,没有再继续思索这个问题,在霍去病的劝说下,伸出手试探性地捏了捏猫儿的耳朵尖尖。
猫儿似乎对于耳朵被触碰极其敏感,几乎原地跳了一跳,抬头用那双翡翠眼看着曹盈,又是轻柔地“喵”了一声。
曹盈不禁露出了笑容。
“我其实不太好养着它。”霍去病看出她对猫儿的喜爱,便道:“这宫中我没有能医疗它的办法,你若是带它离开,可以去寻问我舅舅它的腿该怎么办,照顾各种动物也算他的强项。”
霍去病如今宿在卫子夫的宫中,刘彻常来,他不好按自己的喜好养只猫儿。
毕竟这猫儿认真算下来实际上是属于阿娇的,哪怕阿娇已经下令处置掉了,但若真叫她发现了,不免又是一个她可以向卫子夫发难的由头
霍去病不想再为卫子夫招来麻烦了。
因而他只能替猫儿在这破戏园子搭了这么个温暖的小窝,时常为它带些食物来果腹。
这伤折了的腿,他却是束手无策的,只能看着它的腿就这么长合。
若是曹盈能带着猫儿回平阳侯府照料着,再让卫青帮忙瞧瞧看能不能将腿治好,对猫儿来说,远比在这破戏园子中住着要好。
霍去病向曹盈提出了这个提议,曹盈也因对猫儿的喜爱有些心动——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柔软可爱的小动物。
只是不知道它愿不愿意接近自己。
她学着霍去病的样子蹲下身,向猫儿伸出了手,一双眼亮晶晶地等待着它向自己走来。
曹盈身上带着的奶香味和亲和的态度让猫儿稍放松了警惕。
它歪着头观察了曹盈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她是不是会伤害它,终于被她打动,大着胆子向她靠近了。
猫舌轻轻舔舐在曹盈的手掌上,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曹盈缩了缩肩,嘴角遏制不住地上扬。
但是她又不敢真笑出声,怕惊了猫儿,便轻咬着唇,偏头以眼神去问霍去病该怎么办。
霍去病见她僵得一动不敢动,莞尔捏了捏猫猫的后颈,重引来了它的注意力。
猫儿便换了亲近的对象,将一只前爪压在了他的手上,头也侧贴在了霍去病的靴面上,但一双翡翠眼却仍瞧着曹盈,带着些好奇地探究。
曹盈轻轻出了口气,对它更生出了些喜爱,便仰头去问曹襄:“哥哥,我可以养猫吗?”
曹襄还从来没有拒绝过她提出的事儿,虽不知道平阳侯府到底准不准养猫,但只瞧着她眼中的期盼,便立刻应答道:“当然可以啊,养着!”
他其实心也因这软乎的小家伙化成了一滩水,但是作为兄长需要维持尊严,总不能与妹妹争抢着去邀猫儿的宠吧。
于是曹襄便强遏着也去摸摸猫猫头的冲动,只抱胸站着看,感动于自己这番为人兄长的不容易,却是看自家妹妹逗猫看得目不转睛。
霍去病早看出了自己这兄弟对猫儿的觊觎心,暗自好笑。
因而与曹盈又逗弄了一阵猫儿,将与她分别时,便让曹襄一次抱了两个软绵绵的小可爱。
猫儿倒是不怕曹襄,被他抱着也没有乱动,只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动作,便与曹盈贴贴着不动了。
“盈盈力气小,别累着了她的手,你就一并抱着吧。”霍去病拍了拍曹襄的肩,发现他整个人都紧绷着,更觉得好笑:“放松啊,两小只都轻,你总不能抱不动吧。”
这一激便激得了曹襄的好胜心,眼一横便稳稳当当走了。
霍去病目送他们离开,掸了掸身上沾上的细碎猫毛,发现先前抱着曹盈时,她配于垂髫短发上的串环玉饰似乎是掉了一个玉环在他衣上。
他笑着将自己束发的红绳解了下来,穿过这玉环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免得又不知掉去了哪里。
霍去病想着下次见曹盈时,他再将这小玉环还给她,且离曹盈进宫时间也不久了,他也该想想这宫中哪里适合带她一块儿玩耍了。
他思索着往卫子夫所居的宫室回了,而曹襄带着妹妹与猫儿未行多远也就遇上了来接他们的曹寿和平阳公主。
曹寿见他们回来还多带了只猫,再一看曹盈与猫儿的亲密,便也没有多问,只是稍看了看猫儿,夸道:“倒是只金被银床的富贵猫儿,更难得一截雪尾,盈盈若想养着便养吧。”
平阳公主稍皱起了眉头,她不介意府中养只猫,但是这样一只看着便名贵的猫绝不会是寻常的野猫。
这里又是皇宫中,有本事得只这样猫儿的八成就是阿娇,就这么将猫带回去,到底有些隐患。
“这猫儿的跛脚都这么歪着长合了,怕是不得原主人欢喜早被遗弃了。”她能想到的曹寿怎么可能没想到,牵了她的手让她不用担心:“既已被弃了便是无主,盈盈喜欢便养着吧。”
他看着女儿欢喜向他道谢,不甚在意地宽慰平阳公主道:“即便原主要找麻烦咱们也不用怕的,曹家如今虽不及鼎盛时,但也不是随意便能欺负的。”
平阳公主抬眼向他看来,他接着自己的话道:“且今夜这情形,她怕是也不能再花心思在这些小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