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整个人情绪怏怏的,胃口也不好,桌上琳琅食物她也用不进。
但刘彻替她布的菜,她又不好耍脾气不食,便只得抑着难受,将刘彻予的食物嚼蜡般地吃了。
刘彻原只是不想她饿坏了身子,对腹中胎儿也不利,便随便夹了些菜给她,想着好歹让她进些食物。
然而瞧见她乖巧执著,忍耐着将盘中他才夹的菜品一口口吃了,又告恩向自己,他忽的觉出了几分得趣。
心中得了劲,于是卫子夫才吃了上一口,他便又殷勤着给她夹下一口将用的,总归是不想让她停下筷子了。
卫子夫对他这样幼稚的举动很有些无奈,可又推拒不得,只能一边谢恩,一边努力咽下。
好在刘彻不至蠢笨到替她弄些油腻反胃的菜品。
她吃了清爽的蔬果,又喝了已去油腻的鸡汤,胃暖了些,精神上也有所恢复,软语向刘彻道:“妾已好多了,有劳陛下了。”
“朕不过是动动筷子,你才是辛苦为朕怀这一胎了。”
刘彻握住她的手,说了句体贴她的话,觉出了她的寒冷,便抬手揽着她的肩,将她向自己这边拢了拢。
卫子夫顺着他的力道依在了他的胸口,这种大庭广众下的亲昵让她不禁脸红,连忙垂头,不想去看旁人异样的眼光。
刘彻就喜欢她这副羞涩的样子,没忍住勾起唇,偏头在她发上落下了一吻。
这也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阿娇给彻底点炸了。
座次远近的事她忍下了,毕竟妻妾尊卑还是在的,她也不想这宴上还要讨好刘彻,坐远些也就坐远些。
刘彻替卫子夫布菜,阿娇也忍下了。
她从没有受过刘彻这种照顾,虽然嫉妒,但到底不能在明面上和胃口不好的孕妇计较。
可这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刘彻去与一个微贱出身的女人亲近,把自己撂在一边,等同就是在打她的脸。
这若是还能忍,她也就不是陈阿娇了。
怒气突破了临界点,阿娇腾地站起了身,恼怒地将一个盘子用力掷到了刘彻卫子夫身前的地上。
盘子摔了个粉碎,把卫子夫惊得脸都白了,意识到她的怒火,她连忙推着刘彻的胸口撤开了些距离。
然而她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该不该去向阿娇告罪,咬着下唇刚要起身行礼,却发现自己被刘彻抓着手不得动。
她仰起脸,一双美目无声去问刘彻的意思,却发现刘彻面沉如水地望着那碎了的盘子,方才的温情已经一点也不剩了,根本不会予她回应。
卫子夫心中微微一刺,连忙又垂了头,不敢再看也不敢再问。
阿娇摔了盘子不算没完,恼得竟是将桌案给直接踢翻了。
为了宣泄她满腔的怒气,阿娇如市井泼妇般冲至了二人眼前,用手指着他们骂道:“什么样的场合你们都不瞧瞧,真是一点也不知羞啊!”
场上静了下来,连碗筷碰撞声都没有了。
众人都噤若寒蝉地目睹着这场闹剧,忐忑地等着刘彻的反应。
刘彻的视线在阿娇身上停留一瞬,便飘向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仍端坐正位上没有表示,窦太主倒是有些焦急地呵止阿娇不要再胡闹,然而阿娇上头着,根本没听。
她执着地等着刘彻向自己认错服软。
“朕闻民间常说岁岁平安,皇后如今摔碎了这盘子,倒也是个好兆头。”
太皇太后没有表示,其实就是一种态度。
阿娇善妒且不谈,还当着这许多人对他不敬,太皇太后却没有摆出反对呵斥的意思,那他就也只能将这件事翻篇略过。
真是恶心。
这种受制不得不行事的感觉很不好,但刘彻心中的憎恶感越深,此刻就越冷静。
他平淡地借了个谐音词,将阿娇与自己撒气的事情圆了过去。
且在阿娇开口之前,他就又接上了自己的话道:“只是宫中尚简,皇后你这样毁坏食品物什却是该罚的,便罚一个月禁足吧。”
刘彻说着这话时仍是看着太皇太后的,仿佛阿娇什么样的反应都不被他放在心上,单看太皇太后是否满意这个处置。
到底是阿娇做的有错,他不愿完全放过,且看太皇太后能不能同意了。
然而他正与太皇太后试探着呢,阿娇那边的恼恨更甚一重。
被刘彻这样无视,阿娇已经什么理智也不剩了,恼得又是对他痛骂一句,就要直接冲去与刘彻撕扯。
“阿娇。”
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平静地唤了她一句,就将她重拉回了现实。
她可以不理会窦太主的阻拦,却不能不回应太皇太后的呼唤,因为母亲不会对她生恼,至于太皇太后,她完全不敢想惹恼太皇太后的后果。
她实际也很怵外祖母,与太皇太后说话,她满腔的怒气都化作了委屈,那些呵斥也变作了撒娇。
阿娇正想着与太皇太后诉说她所受的侮辱,求太皇太后为她做主,就听太皇太后道:“皇上的惩处很合适,禁足一个月应好生思过。”
阿娇一下懵了,虽然她不敢与太皇太后过于亲近,但是太皇太后从来都是护着自己的,怎么如今却站到刘彻那边去了。
禁足一个月她根本就无法忍受,理智回笼她连忙就要认错请求宽恕。
但是没等她开口,太皇太后就扶了额道:“哀家年老易乏,该歇歇了。大傩典礼尽了,大家也就散了各自寻欢吧。”
她杵着拐杖站起,馆陶公主连忙要扶,但是太皇太后别开了她的手,向自己一贯疼宠的女儿道:“你今日便与阿娇过吧,她明日起便该禁足了,今夜且让她开心着。”
然后太皇太后唤了一声王太后相扶。
王太后听了有些惊慌,又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托起了她的手臂,扶着她蹒跚地离开了。
见状刘彻也没有再留下的意思,重展露出笑容,搀着卫子夫,与呆愣在原地的阿娇擦身而过,完全没有再与她说话的意思。
殿上的人也就陆续开始退场了。
毕竟瞧着窦太主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显是有话与阿娇说,虽说今夜阿娇搞出了闹剧,但他们一直在这瞧着皇后出丑总也不合适。
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月亮自云层后探出,将清辉洒下,雪光月光融于一色,煞是好看。
曹寿见风雪停了,又听曹盈说了被捂着的难受,便也就替她将绒帽和围脖给摘了。
正揣着她,预备一家子要回府过除夕时,就听身后孩童追逐着喊住了他:“侯爷留步。”
曹寿转过身,看见了着一身皂色厚袍子的霍去病追了上来。
在宫中这几个月不见,霍去病抽高了不少个子,但仍然是个小小奶娃娃。
眼见他踏着双墨色棉靴,在雪上留下了一连串小脚印,曹寿弯了弯眼,哄着困倦的曹盈抬起头。
曹盈迷迷糊糊地被唤醒,扒拉着曹寿的手臂向下看,便见男孩正仰脸笑向自己,有些疑惑地确认道:“霍哥哥?”
霍去病知她与自己亲昵依旧,心下也安了,高兴地应答了她的呼唤。
然后他摸了摸后脑,有些羞涩地向曹寿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侯爷,我许久未见盈盈了,能让我抱抱她吗?”
曹寿已知晓霍去病在曹盈心中的地位,本就想答应,但在他答允前,曹盈就已经主动向霍去病张开了手,让他生出了些无奈。
将曹盈交霍去病抱着了,他又矮身蹲下捏了捏这两个小豆丁的脸,道:“既然许久不见思念着,你两干脆寻个温暖的地方说说话吧,这外头站着,人怕是都要冻坏了。”
霍去病眼前一亮,他在宫里居住了这些日子,还真有个想要带曹盈去看的地方,只是原以为没有机会能带她去看了。
曹寿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是同意他今夜带着曹盈共度吗?
如他猜测,曹寿又拍了拍旁边站着的,气鼓鼓妹妹被抱走的曹襄,支着曹襄与霍去病与曹盈二人一起去过除夕。
让他们玩闹一会儿,说过个半个时辰再来接他们。
曹襄听说能带他一块儿的玩,便消了气,欢喜地跟上了霍去病的脚步,去往霍去病想要展示给他们的地方。
这下连平阳公主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方才曹寿提出让霍去病带走曹盈时,她其实就已经有些不愿意了。
天寒,女儿年幼病弱,怎么就交给另一个孩子照顾了。
但是因这件事是曹寿主动提出的,她也就没说什么,想着让两个孩子寻个暖和些的地方玩闹一阵,立刻回来接就是了——怎么曹寿竟把曹襄也支去了?
霍去病一开始可并没有邀曹襄的意思。
曹寿初时不过是因着知了曹盈前世所受的苦,想着如了曹盈的愿,让她能与霍去病玩闹在一处。
再让曹襄跟着去,也只是让他们年岁小的孩子间多个照应。
不过他也怀了些自己隐秘的心思,含笑执了平阳公主的手,让她不要忧思,道:“今年雪下得好,孩子们一处玩闹,我们也可两人看看雪了,好些年都没有只我们两人看雪了。”
他话语说得情意绵绵,叫平阳公主的脸烧了起来,嗔他一句,却也小指勾了勾他的手,轻轻“嗯”下了。
夫妻二人往在这小路上闲步观雪景,霍去病则是抱着曹盈,领着曹襄往有些偏僻的路上走了一段,终是看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因长久无人打理而荒废的戏园子。
曹襄看了有些失望,霍去病这样神秘兮兮地领着他与曹盈来看,他还以为是什么好地方呢,结果却只是个破败的戏园子。
曹盈却仍微笑抱着期待,她被霍去病抱着不知被带到了哪儿,只是揪着他的衣襟,等待他说到达。
反正霍去病无论带她去哪儿,她都是高兴的,无论如何也是她作为随行者陪着去的,不再只是个旁观者了。
霍去病慢慢走到这戏园子内的角落,将曹盈放下了,然后将这垒高的破败棉絮掀开了一角。
于是曹盈就听见了一声绵软轻微的“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