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里,民间守岁欢度,宫中却不仅是亲人和乐地聚会用餐,更重要的是要举行大傩之礼。
这是一年难得一次的盛典,为着逐走旧气,得个新年好愿景,往往宫中人都要来参加。
至少在景帝一朝时,景帝是让后宫的妃嫔皇子公主们都是参加的。
然而到了刘彻这里,刘彻本人的意愿就不那么重要了。
由于阿娇的霸道,以及太皇太后的纵容,他后宫的其他女人向来是参与不了观礼仪式的。
刘彻少年登基到如今两个年头,除夕都只能听从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有不满的。
但是他也明白,与太皇太后在这种无伤大雅的事上起矛盾和冲突不值得,被王太后和平阳公主劝了几句,便作罢了。
反正他后宫的那些女人于他也只是消遣。
但是今年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一是他的耐性已经快扛不住阿娇的作妖了,一是怀了身孕身份不同其他女子的卫子夫。
到除夕时,卫子夫怀胎已经近六个月了,即便穿着厚裙棉袄,她小腹的隆起也很明显。
只是她身体虽然看着康健依旧,神情上却是不太好,眼下的青黑证明了她糟糕的睡眠状况。
而造成这样结果的自然就是阿娇。
母因子贵,卫子夫怀的是刘彻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孩子,打破了刘彻命中无子的谣言。
她作为这个孩子的母亲,即便位分没有再提升了,但是随着孩子月份变大,她在宫中身份也是渐高的,更是成了阿娇的眼中钉肉中刺。
然而她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了。
上一次她让楚服下毒被发现,她就已经被太皇太后严厉警告过了,说再有下次,就逐她出皇宫。
亲手动手风险太大,阿娇也不愿意冒风险亲自动手,但是她有的是办法来整卫子夫。
馆陶公主告诉她的办法,就是拉拢较底层的宫人,他们在宫中不如意,阿娇稍施些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他们的心,让他们子啊各种小事上下手,为难卫子夫。
阿娇听了馆陶公主的建议,只向宫人们只稍一暗示对卫子夫的厌恶,再厚重赏赐那几个帮腔的或是直接对卫子夫有动作的,便激得宫中许多人为自己出力开始给卫子夫使绊子。
很快,卫子夫的吃穿用度就都出现了问题。
虽然都是些很容易就解决的小问题,但是这些事接连不断地找上门来,却是恼人得很。
卫子夫本就没什么得用的人手,这些麻烦都只能她自己费神,整个人都有些郁郁。
心情变差,身体也会弱下去,原本卫子夫没有的孕期各种不良反应也逐渐显现出来了,她每日进食都觉得无味,即便强行吃了也会呕吐不止。
若不是有卫少儿和霍去病在她身边陪伴宽慰,她怕是真的要就此抑郁了。
受了这么多磋磨,卫子夫还是没敢起报复的念头,她到底是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分量的人,能不讨人嫌就不要讨人嫌。
但是即便卫子夫识大体,强忍了这些刁难,又尽力在刘彻面前维持若无其事的样子,迅速消瘦下去的身形和萎靡不振的精神还是出卖了她的脆弱。
在刘彻看来,这种强颜欢笑比起梨花带雨地哭诉更惹怜惜——因为如今的他实际也在忍耐。
刘彻对卫子夫或许没有多少爱意,然而眼看着这样娇弱的美人为自己绵延子嗣还备受磋磨,到底还是有些心疼的。
且更重要的是,这种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的无力感叫他无法忍受。
因此在发现阿娇对卫子夫的折磨后,他就带了些赌气般地常宿在卫子夫宫中。
对外给出的理由是他要亲自照顾他第一个皇嗣,堵了他们的口,理所当然地为卫子夫壮大声势。
这会让阿娇更痛恨卫子夫,但宫中见风使舵的势利宫人们却不敢再在小事上折磨她了。
宫中除夕行大傩之礼前,他也去了太皇太后那里一趟,直言可以不让其他女人参与,卫子夫却是必要参加的。
不为别的,单为她腹中孩子也是该的。
大傩礼是为着驱疫避疾,热闹起来说不定也能叫卫子夫开怀。
太皇太后思量了医师几次向她报的卫子夫身子不适,心忧这怕是与阿娇毒害她那一次有关,到底对未出生的曾孙有些愧疚,便许了。
得了她的许,刘彻又在今夜宫中的座席上用了些心思。
除夕夜是家宴,迎门正座上坐着的是太皇太后,她左手边是王太后,右手边则安排坐下了窦太主。
而刘彻的身侧,阿娇虽仍是在他左侧以示皇后尊贵,却是中间特意安排得隔了条过道,比不上他右侧的卫子夫与他拼桌亲近。
霍去病同样被携着带上了这宫宴,相比较心中惴惴不安垂头不言的卫子夫,他放松得多。
他的座次很角落,但是桌前摆着的却是显得过于丰盛的果盘点心——都是刘彻照顾他,特意吩咐给的。
只是他没什么心思在吃喝上,怀着期待,一双眼一直望向宫门,似乎是等待着谁。
雪渐大,他的眉也蹙得紧了些,心中起了些隐忧。
若娇弱的女儿家披了这满身雪进来,一会儿雪化作冰水,岂不是要将她冻着?
霍去病期待许久,宫人终于唱词,道是平阳公主到了。
他连忙看去。
先入眼的便是穿着一身厚重且雍容的长裙,披了赤色大氅的平阳公主。
曹寿落后她半步缓缓行着,将进殿时敞了斗篷,抖搂出了原本藏在他斗篷里避雪的曹襄。
见平阳公主夫妻二人都双手空空,以为曹盈是没有被带俩霍去病有些失望又有些安心。
失望的是今日见不着他期盼已久的人儿了,他原本还想着与她同过除夕的。
安心的倒也是曹盈没来。
这样大的风雪天,曹盈身子骨又弱,要是将曹盈冻病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期望落空,霍去病正要将目光从曹襄身上收回,就瞧见曹襄与自己狡黠地一笑,炫耀般地扯了他束斗篷的绳儿,有些夸张地掀开了他的斗篷。
然后霍去病便看到了被闷得有些晕乎,软软偎在曹襄胸口的小灯笼。
曹盈其实有些不太好受。
马车的颠簸本就难熬,刚下了马车,父兄二人又一层层把自己套住,冷确实是不冷了,却也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她原本瓷白的小脸此刻因缺氧都憋得有些红了,若不看她迷糊的样子,反倒能让人觉得她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
不过曹盈并不想继续维持这个样子了。
她用小手捏住围脖往下拉了拉,使得自己的下巴得以脱困,又张着小口慢慢喘了几口气,凉空气滑入她肺中,虽有些不适但也让她清醒了,回过劲来了。
曹盈的视线略过这殿内许多高身份高地位的人,终于撞上了也正关切自己的那双眼。
不是在平阳侯府,她不能太放肆地跑去他身边,便捉了曹襄系斗篷的棉质小球,动作轻微地向霍去病晃了晃,弯眼作口型向他打招呼:“霍哥哥!”
这又让曹襄有些吃味了,曹盈对霍去病的热情总是特别高。
不过一细想,他这个亲哥哥到底是可以抱着曹襄入席就座,霍去病却只能在角落里瞧着。
这寒冬腊月的,殿内越偏僻远火盆的地方就越冷,若是风雪一刮,怕是整个人都要冷得颤起来。
便是待会上了热食想着得些热量,怕也一会儿就凉了。
这么一想,自己这兄弟还是挺可怜的。
曹襄想到这便放下了对霍去病的醋意,另琢磨起了该如何帮帮他。
他考虑着待会儿趁人不注意,使些银钱,让宫人给霍去病送些热汤去,好歹暖暖手。
参与观礼的人都到了,太皇太后便吩咐下去要开始大傩了。
早已候着的百余个穿黑衣的童子听了令,便执着拨浪鼓纷纷跑出,以这鼓点声作为大傩开场的热闹。
然后四个披着熊皮,戴着奇异四目面具的武士便抓着长戈,举着盾牌追逐起了这宫中看不见的疫病灾魔。
最后在映亮半边天的火光中,辞旧迎新,大傩礼便算是尽了。
曹盈看得目不转睛,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表演。
若不是还有些冷静在,知道这是正经的驱疫之礼不是取乐的,她怕是要鼓起掌来。
大傩礼毕,便是用餐的时候了。
正座的太皇太后被馆陶公主几句话就哄得喜笑颜开,王太后在一旁坐着插不进去话,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但这种尴尬很快也就结束了,因为阿娇终于已经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