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童裹着月光,就这么偷偷摸进了房间,只是霍去病仍拉着曹襄的衣袖,没让他继续往曹盈的摇床那边来。

“只远远看一眼便罢了,你手里没个轻重的,莫不是真想抱她?”

霍去病似是被曹襄硬邀来的,又或是担心曹襄真将才出生的曹盈伤了才跟来的,并不认同曹襄的做法,因而阻着曹襄不许他乱来。

“抱一抱怎么了,我连那石凳都能单手抬起,还抱不动个奶娃娃?”

曹襄按捺不住要去瞧曹盈,因而被霍去病拉着只觉烦躁,却又不敢太大声,怕招了人来把他两赶了去。

见霍去病固执不许,他只得妥协:“你松手,我就过去仔细瞧瞧她,不抱了就是了。”

霍去病不太敢信他说辞,逼出曹襄一句“她是我妹妹,我宠她且来不及,哪能伤了她”这才松了手。

他方一松手,曹襄便蹿了出去,直扑到了摇车旁,踮起脚,扒拉在摇车的边边上便往里瞧。

曹盈已哺了母乳,被整个裹在柔软的绒毯里,睁着眼却没有哭闹,看得曹襄格外新奇——他本以为曹盈是睡着了才没什么动静的。

她脸蛋莹白,虽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却因颊上没有什么肉,而显得脸盘小小的,唇也不较寻常婴儿红润,只是泛着水光的浅粉色。

那双淡棕色的眸子此刻倒映着曹襄的样子,让他激动得想要大叫。

但他到底还惦记着不想被人抓着了,明日白挨平阳公主的打,便掐着嗓子向霍去病喊:“霍去病你快过来看,我妹妹看我了!”

他伸出手,尽量放轻力道地拿食指戳了戳曹盈的脸,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触感叫他更兴奋了。

“太可爱了这也!先生管这种叫什么来着,对了对了,冰雪可爱!不对,冰雪那冷物哪比得上我妹妹,她比冰雪可爱多了!”

“你抟雪球砸先生的时候,玩得不也老开心了。”霍去病堵了他一句,又瞧了瞧外面的动静,到底是没抵住他自己对曹盈的好奇心,也摸了过来。

他较曹襄小一岁,身高不如曹襄,便是踮起脚也看不到摇床内的状况,因而只得先去搬了个小脚凳垫着脚,这样高度才超出了摇床一截。

借着柔和的月光,他得以居高看着摇床内躺着的小小婴童。

他人弗一出现,她的视线便转向了他,与他对视上时忽地朝他笑了,无邪的笑容叫霍去病也生出了些欢喜,下意识也对她笑了,赞同曹襄的话道:“确实可爱。”

自己的妹妹被肯定曹襄高兴,只是曹盈这样的区别待遇却让他心中嫉妒不甘了。

“怎的你一来她就冲你笑!盈盈你看我,看我呀,我才是你哥哥啊!”

曹襄不甘心地唤着曹盈,却还是没能唤得她的注意力,又不能拿她如何,只能自己憋起了气。

“许是你方才将她戳得难受了吧。”霍去病见她娇嫩的脸颊有半边有些发红,安慰似的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

但他没能多动作,因为他的手被一双小手捏住了。

捏着他的力道不大,似乎稍一挣便能挣开,但是她柔软脆弱的样子让霍去病不敢动作,只瞪大了眼,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曹盈。

她的绒毯裹得不算紧,但也不是婴童轻易就能将手抽出的,更别说这么捏住他的手了。

曹盈确实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才挣出手来抓住他的。

婴儿的体力不济,她更是弱质,只这么一动,熟悉的体虚之感便涌了上来,让她心肺难受,有些窒息感,只得张着小嘴喘了会儿气,但那双眼仍不愿从霍去病脸上移开。

她聪慧,一见自家兄长的幼年便意识到她是重生了,回到了二十一年前方出生的时候。

依然还是这副羸弱的身子,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终于得以抓住这个人的手。

曹盈认真地打量着他,男童五官很精致但并不女气,与身侧同样俊秀的曹襄一比,少了一分贵族血脉里的内敛矜持,多了一分天然就有的不羁骄傲。

一笑便将两颗小虎牙给露了出来。

很好看,让曹盈移不开目光也放不了手,倒是主动以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感受他比自己略高些的体温。

霍去病与曹襄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总不能强动作真伤着了她。

“她许是将我的手当作玩具了,你去找个玩具引她注意力,她应就松手了。”还是霍去病想出了个法子,支着曹襄赶紧去寻个玩具替了他。

他两本就是偷摸着来的,待的时间不能太久。

因着无论是叫府中人发现他们两半夜没在屋中安睡,还是一会儿睡在隔壁的奶娘回来,发现他们两偷偷来撩拨曹盈,明日怕是都逃不过一顿平阳公主的教训。

然而曹襄在屋中好不容易寻来的几个布偶都没能哄得曹盈松手。

他怕真叫人抓住,慌了神,也不论曹盈这刚出生的婴儿听不听得懂他的话,便向她讲起了道理。

“盈盈你松手吧,时候不早了,我与霍去病需得回去了,你不晓得娘亲发起火来多可怕,你也不想看爱你的哥哥挨打吧。”

曹襄配合着自己说的话,手舞足蹈地形容起了平阳公主发起火的样子,试图让曹盈明白。

然而他的动作不够形象,曹盈也从未见过平阳公主发火,实在不知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情状。

母亲面对她的态度总是慈爱而带着些忧心的,便是她求着退婚的那一次,母亲虽表露出了些愤怒,却也不是对她的,因而刻意压制住了。

平阳公主只是抚着她的长发说,往后不会再容人来她面前嚼舌根,她是平阳侯府的女儿,陛下的外甥女,谁若是不识好歹,她这个母亲绝不会轻纵。

之后曹盈便听戴雪说,那曾与她订过亲的世家,家主于朝堂上犯了错遭了驳斥,一家皆被驱离了京都。

远离了京都这权力中心,回到封地虽说吃穿不用担心,却也只能从此沦落成二流、三流的家族。

一个没有未来的家族,他家嫡子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好亲事。

“盈盈你是不知晓,上一次我向先生扔雪球,不留心扔中了爹爹,害得爹爹烧了两日,娘亲就亲拿柳条抽了我一顿,还罚我跪祠堂跪了两日,只有清水和干饼,我都饿瘦了一圈!”

曹襄回忆起上次跪祠堂的经历就心有余悸,不过为了维持做兄长的尊严,还是没说他被入夜后黑漆漆的祠堂吓得满脸是泪,哭喊着让平阳公主放他出去的事。

“你倒是记着罚,记着厉害,怎还皮猴似的犯事。”清润的男子声音忽地响起,曹襄猛地转头向声源处。

他头扭得太快,竟将脖子扭着了,“哎呦”一声差点坐倒在了地上,却被男子快步接着了。

原是平阳侯曹寿来了,他被曹襄撞在胸膛,闷哼了一声,因这力道退了几步,好歹是站稳了脚步,有些好笑地骂曹襄道:“毛毛躁躁的,也不知道是与谁学的,唉。”

曹襄手摁着脖子的酸痛处,眼眶中是先前被痛激出的泪,委屈地喊了声“爹”,又念着自己这是被捉着了,便小声地求情道:“你别与娘亲说嗷。”

“你知道你娘亲的厉害,便少触怒她。”曹寿有些无奈地在他鼻子上点了点,扶着他站稳了,这才行至了摇床边,见着了曹盈捏着霍去病手不放的情景。

霍去病小声地唤了声“侯爷”,也认了个错。

曹襄点点头没有与他计较:“我知晓必是那皮猴拽你来的,不是你的错,无妨。”

曹盈淡棕色的眸子终于换了注视的对象,虽然仍不愿放开霍去病的手,但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曹寿。

她对自己这个父亲其实没有什么印象。

年幼时自己常发烧,本就没有太多清醒的时候,而自己这个父亲也为了养病早便回了封国,与她相处时日不长,又离世得早,因而只在她心中留下了个浅淡如烟的影子。

曹盈只于府中散心时,听侍女们闲聊起自己这羸弱的体质怕是就是继承自她父亲的,以为父亲怕也是个常年浸染于病痛的药罐子。

然而眼前的男子虽说脸色有些苍白,也不较寻常男子健壮,但是并不见病痛缠身,至少从他的表情看不是。

她的父亲温柔地俯下了身,落了一吻在她的额头,夸她道:“盈盈醒着也不哭,真乖。”

曹寿身上是微苦的草药香,很淡很好闻,曹盈眨了眨眼,单从他的语气也能感受得到他对自己的绵绵爱意,暖了心便向他笑眯了眼。

“不公平!”旁边的曹襄见这一幕更觉得恼怒,大呼小叫道:“怎见你们两都笑,独不对我笑!”

曹寿在他发漩上按了按以作安抚,让他不要跳脚闹起来,然后向霍去病道:“看来我家盈盈很喜欢你啊,又对你笑又牵你的手。”

霍去病被曹寿说得脸上泛了些红,倒不是真把曹寿口中的喜欢当了真,只是他也觉得曹盈这刚一出生的女婴与自己有些说不清的羁绊,又被曹寿挑破这一点,有些羞。

曹寿也不过是逗他一逗,伸手将这两个孩子的手都虚笼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向曹盈道:“盈盈乖,且松了手,明日白日里爹爹再领两小哥哥来看你。”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足以安稳人心,特别是对已经困倦到不行的曹盈来说。

得了曹寿的许诺,知道明日仍能见到霍去病,她像是心中放开了一重束缚,终于再耐不住沉重的眼皮,松了手沉沉睡去。

她睡颜恬静,三人忍不住又稍看了一会儿,才被曹寿领着往外走去。

“爹爹是如何抓着我们的,你去我与霍去病的住处看了吗?”曹襄有些懊恼地想,是他两以枕头伪装出的样子不够像吗?

“没,我不知你两来了。”曹寿轻笑,倒也实话实说:“我自己晚间念着盈盈睡不着,便避了旁人过来瞧瞧了。”

“好哇,爹,娘亲可是最喜欢念叨你睡眠饮食的,你还偷来看盈盈,你比我与霍去病犯的错还大!”曹襄一听是这么回事,立刻又活泼了起来。

曹寿伸手掐住几乎蹦跶起来的曹襄的脸:“怎的,还想向你娘告我的状不成?小皮猴你有多少把柄被你爹我捏在手上,是不是都浑忘了?”

“不敢不敢。”曹襄一想自己的斑斑劣迹,头便摇成了拨浪鼓,一下又触到了方才脖颈的痛处,五官立刻又皱了起来。

他父子两和睦融融,霍去病没有参与进去,他跟在他两后面,思绪仍留在曹盈那里。

方才小手捏着她的感觉,那双澄澈却似盛了许多情感的眼睛,都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认知中,婴儿都是吵闹不休的,只睡时才会稍得安宁。

一个像曹盈这样乖巧的妹妹吗?霍去病露出了笑容,那他必不会让她受旁人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