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桓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一是清理城内细作,尤其是军中的,将隐患消弭;二是绕道而来正潜于宣和左近的敌军。

再添一个很可能同在的,杨氏。

先前,符石和刘振并不敢妄动。符石猜是猜到的,但他不知道这细作和城外敌军究竟有多少。宣和城内只有两万守军,一军的粮草和军备库所在,二人丁点险也不敢冒。

符石和刘振只匆匆替换和增加四门守卒,还有几处大库的,下了死命令不管是谁都不许进出,加强巡逻,发现可疑人物一律就地格杀。

然后令全军最高警戒,刘振连夜筛军中细作,而符石则安排哨骑往城外勘察敌情。

二人极小心谨慎,就算明知杨氏很可能就是附近,也没法顾上了。

现在的情况又不同了。

卫桓率一万骑兵归。

绕小道长途奔袭的敌军再多,也不能超过一万,否则前线哨骑不可能一点不察的。

不需要再束手束脚。

卫桓刚后院出来,薄钧报,刘振已从替换下的城门甲兵中筛出了十几个疑似细作。

他冷冷:“严刑拷打,顺藤摸瓜,务必将敌谍尽数挖清!”

但凡有嫌疑的,一个不漏。

军中已有进展,至于城中,卫桓吩咐取户籍黄册来,全城戒严一户户清点,只要是外地来者,一律圈起,后续全部驱逐出城。

很粗暴,也很有效,平民中的细作最难排查,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卫桓大步往府外出。

细作的事情安排妥当的,接下来还有潜过来的敌军。

卫桓判断应有三至五千敌骑。他回来动静很大,这批孤军深入的敌骑必已察觉并急急往回遁退,他要追上并尽数歼之。

这一回合,才算小胜。

暮秋的风冷,卫桓眉目更冷,他怀孕的妻子在宣和,这次真真触了他逆鳞。

才出到府门,见符石正立阶上,舅甥二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有飞马至,探得潜入敌军正往东北方向急遁,距北门约五十里,人数约有三至四千。

“很好。”

卫桓当即点了五千骑兵出城追截。

令下,翻身上马前,他看符石:“舅舅,你……”

符石长吁一口气:“我也去吧。”

想起杨氏,他神色复杂,对对错错,已搅成一团乱麻,不过不管怎么样,如果能,先把人救回来再说吧。

她是他的结发妻,他该亲自去的。

……

“嘚嘚”的马蹄如闷雷,火速沿着官道往东北方向群山遁去。

杨氏被横放的马背上,拼命地挣扎,与她同骑的甲兵按不住她,马蹄一个趔趄,险些连人带马掼了下去。

“快!都快些!”

率军突袭的青州将领赵夷回头瞥见,大怒,当即一鞭甩了过去。

“没用的臭娘皮,再折腾,爷爷直接把你扔下去!”

此行虽险,只一旦成事就是大功,赵夷这一路上还一直在忖度进城后该如何行事,他甚至模拟不同情况都想了应对方案。

没想到,最后他们连城都进不去。

符石根本就不出来。

寸功未建本就窝囊,谁知卫桓又亲率一万骑兵折返,赵夷登时大惊失色,本还打吩咐杨氏再写封信试试的,当下也不写了,立即下令全部上马,往回急遁。

又怒又惊,正一肚子火气,见这女人还弄幺蛾子,赵夷切齿连给了她几马鞭。

鞭子抽得是又狠又急,这女人是用不上,因此赵夷全不留手。

几下下去,皮开肉绽,杨氏连一边脸都被抽出一道血痕,惨叫连连,疼得她不得不安静下来。

“贱皮子!”

头顶甲兵恨恨咒骂,趁机撕下她一幅裙摆,将她的双手抄到背后利索捆死。

杨氏大头朝下,脸面充血,剧痛,她恨极,双手动弹不得,她猛地仰头一口咬在甲兵的大腿上。

“啊啊!!!”

骑兵上铠到膝,配长长的马靴,底下的是棉裤,一跨上马,难免露出一些,杨氏一口又准又狠,甲兵惨叫得连马都惊了,战马一个趔趄,整个掼倒在地。

要知道这可是在高速飞驰的马队当中,杨氏所在位置还是前头,这么猛地一摔,后面的马匹躲避不及,“轰”一下子,二三十匹马撞成一团。

后面的骑兵紧急刹住,这才堪堪没有撞上去,但也顷刻乱了一大片。

这奔逃的关口,赵夷气得七窍生烟,一边令赶紧清理重新列队,一边几步上前揪住杨氏:“你这个贱婢!!”

一连十几个大耳刮子,连踢带踹,这个贱妇,若非还得交差,他立马就拔刀砍了她!

一个从戎多年的男子力气可不是杨氏承受得住的,她一开始还怒喊还手,最后被打得抱头蜷缩在地无法动弹。

赵夷这才勉强收了手,呸了一口,匆匆转身去整军,杨氏怨毒睁开眼,边上甲兵见了狠狠给她一鞭子,“再看就把你那双招子挖出来!”

“赶紧走!”

这么一耽搁,又浪费了半盏茶时间,骑兵们焦急频频回头望宣和方向。

待整好军,正要重新出发,某个骑兵最后一回头,大骇:“不好!并州骑兵追来了!”

只见远远的宣和城方向,隐隐有一大片黄尘扬起,在黑夜并不明显,只他们都是多年骑兵,焉有认不出的道理。

赵夷大惊失色:“快!马上走!!”

连连打马,往前狂奔。

只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将追兵甩脱。

这是并州军的地盘,说到地形熟悉,岂是首次潜来的青州军可以相比的?卫桓下令兵分三路,抄小路堪堪在青州军即将进入山峦范围前将其截住。

五千骑兵结成圆阵,迅速将其包围,卫桓冷冷挥手:“箭阵,攻!”

比起轻装长途奔袭的青州军,并州骑兵有备而来,也不逼近,得令立即抄弓搭箭,“嗖嗖嗖”一轮箭雨,待青州军冲至近前时,已减员近三分之一。

卫桓挥手:“全力绞杀!”

“凡兵士顽抗者,一个不留!”

并州军立即弃弓抄刀,收缩阵脚,合拢绞杀被包围的在其中的青州军。

五千对阵两千,卫桓并没有参战,勒马于高坡上,冷冷俯瞰下方战场。

之所以添上后面一句,是因为杨氏。

卫桓当然不在意杨氏生死,二人新仇旧恨斑斑,不过他看了一眼身侧舅舅。

这事便由符石做主。

卫桓眼利,无需多久,便从混战中发现了杨氏身影,她还真在。

“舅舅。”

他指给符石看。

符石眯了眯眼,看清了,“嗯。”

杨氏蓬头垢面,缩到一具马尸侧边窝着,几年不见,五官犹在只面貌仿佛换了个人,戾气很重,似惊非惊似怒非怒地扫视着身边混战中人。

他神色复杂。

没人杀杨氏,战事结束就该碰面的,只该如何处置她,他还没想好。

这是他的发妻,因为外甥行为失当,才致使流落在外的。

这一点,是他对不住她。

但不管什么原因出去的,她歹毒心思却是真真的,她也做过很多背叛并州、背叛并州军的事。

她甚至,想要了他这个夫婿的命。

需知符石一旦被骗出,等待他的就是落入敌手,幸运的干脆利落自尽了结,不幸运的,还要被姜琨张岱用来要挟卫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符石长叹一声,一刀杀了,夫妻一场他于心不忍;不杀吧,他愧对外甥外甥媳妇和并州军上下。

符石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最后,不用他选了。

大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除了数十个被活擒回去拷问的,余者全歼。

活着的战马被牵了出来,战场血腥气冲天,人尸马尸倒伏一地重重堆叠,浓稠的鲜血浸润了杨氏的衫裙鞋袜。

她听见动静停了,动了动蜷缩的身体,坐了起来。

一抬头,正见卫桓和符石并肩直直向她行来。

她一怔。

视线定在卫桓脸上,还是熟悉的五官,一般的白皙俊美,只眼前人已彻彻底底长成一个成年男子,高大矫健,英姿勃发,宽厚的肩膀轻易撑开玄黑铠甲,赫赫气势扑面而来,威仪逼人。

一瞬间想起自己的儿子,她心中一痛,继而大恨,霍地抄起一把刀就扑了上去。

“还我儿命来!”

她儿子已化作一捧黑灰,而仇人越走越高,雄踞一面,俯瞰整个北方大地。

胸臆间恨意有如火烧,她嘶声:“杀千刀的野种!你怎么不死?!你该死!!”

亲卫眉目一厉,卫桓摆了摆手,退后一步避开。

杨氏一击不中,刷地转过头来,再次扑上。

“你疯够了没有?!”

符石厉喝,重重一巴掌扇在杨氏脸上,把她打得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杨氏侧头,她这才发现符石,“呵呵,呵呵!”

她冷笑着:“你果然过得很好啊!”

美妾相伴,骄儿出息,四旬过半,未见老态。

大家都好极了,只除了她母子二人。

眼见符石还毫不犹豫挡在卫桓跟前,大恨,她爬了起来,“你也该死!你也该死!!”

她扑上去,对准符石一通乱砍。

符石一脚踢在她腕子上,刀被踢飞,她恨极直接扑上去,手脚口并用一阵撕咬。

符石吃痛,一把推开她,她又扑上来。

“啊!!”

夫妻纠缠间,还不等人赶紧上前分开,骤杨氏一声短促尖叫。

地面人尸马尸箭矢凹凸不平,她竭力撕打不顾一切,脚下一绊往前一扑,直直扑到一截断箭上。

锋利的箭头“噗”一声贯穿她的心脏,从后背而出,她骤不及防,愣了愣,瞪大眼睛低头一看。

“呃!”

她猛动了动,站起的动作一顿,直直栽了回去。

……

杨氏死了。

翌日晨起,卫桓已回来了,夫妻两人一起用了早膳,席间,卫桓轻描淡写把这事说了。

姜萱沉默片刻:“也好,省得舅舅为难了。”

是的,省得符石为难了。

当时变故骤不及防,符石愣着片刻,沉默一阵,最后吩咐亲卫将杨氏尸体当场火化。

原地葬了,也没有立碑,站了小半天,战场打扫完毕,他跟着回来了。

姜萱嘱咐卫桓:“你这几天,得空就去和舅舅说说话,宽慰宽慰他。”

卫桓应了。

或许,这个结局也算好的吧,沉默了几天,符石渐渐恢复了,拍了拍外甥肩膀:“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几十岁的人,生死见过太多。

他嘱咐卫桓:“你不是要带二娘去卑邑呢?准备好了吗?”

粉碎了姜琨的谋算,小胜一局,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后,卫桓立即折返卑邑。

他要把姜萱也一并带去。

本来当初留下她是因为坐胎未稳,且觉得后方更安全的。谁知反而是宣和先涉险。他不想和她分开了,孩子刚满三月胎也坐稳了,他干脆带她同行。

“卑邑城池高深,且前头又有陈山关和漳水。”

打了一个多月了,他心里有数,即便真有什么万一,他也能先安排了她。

他低声说:“我不放心。”

鞭长莫及,他不放心她一个人留这么远。

姜萱侧脸靠着他的肩窝,亲了亲他:“那听我家阿桓的。”

去那边也挺好的,免得牵肠挂肚,反正满三个月了,府医说仔细些上路无妨。

就这么说定了,卫桓亲了亲她,匆匆去安排路上事宜。

姜萱坐的是一辆灰扑扑的小车,和军需车混在一起毫不起眼。卫桓并不打算让外人知道她跟去卑邑,这样将来有个万一,更好安排。

车虽小,不过连夜整修过,里头还铺了厚厚的锦被,并不会十分颠簸。

姜萱感觉挺好的。

不过到底坐车是有些累的,窝了两天颇觉疲惫。待抵达卑邑后,卫桓也不许她干别的,令府医给她诊过脉后,紧着撵她休息。

姜萱无奈,只好听他。

她躺下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卫桓轻轻给她掖了掖被子,坐在床沿陪了好一阵子,才依依不舍起身去了前头。

他想陪她,但没法,这些天堆的军务需要过目,另外还有青州营中的大小动静。

只得先去理顺。

军中倒无大事,双方继续保持对峙状态。

张济十分遗憾地说:“得主公的讯后,我立即往漳水边增遣了伏兵,可惜青州军无动静。”

偷鸡不成蚀把米,姜琨却沉得住气,硬生生把亏咽下去了,并未贸然进军。

张济不禁一叹:“此人,当是主公数年来最大敌手啊!”

沉稳有度,进退得法,难怪张岱和他结盟多年,却一直被这姜琨压得死死的。

是块很硬的骨头。

张济望一眼窗外,寒风飒飒卷落黄叶,已是深秋,再过大半月初雪就该下来了。

清河郡这边的冬季比晋阳好些,但也是很冷,但到了如今局面,谁也不会退军,这僵持的状态大约会持续下去,除非谁先找到破绽。

张济屈指敲了敲舆图:“主公,此战宜速战速决啊。”

最好不要拖到明年春再继续鏖战。

毕竟南边,还有一个兖州彭越在虎视眈眈。

卫桓若攻陷青州一统北地,这绝不是彭越愿意看到的。

张济说:“彭越此人,勇悍名扬,智囊不缺,又实力兵多将广,我们不能让他找借口掺和进来。”

卫桓颔首:“须速战速决。”

他不想拖,也不适宜拖。

姜琨这么一个为利己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一旦他陷入困境,只怕会抹掉脸面向彭越求援。

毕竟在利益面前,所谓敌友关系,随时能改变。

不过话说回来,想要以雷霆之势迅速击败姜琨,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济低声道:“主公,我们不妨也试试从内部击破?”

卫桓挑眉:“文尚有何良策?”

张济说:“某以为,青州军中当有一个异心者。”

若说之前姜铄被擒时,这还只是一个无根据的凭空猜测,那么经历过薄钧盗取董夫人骨骸一事后,张济就进一步印证了此事。

怎么可能这么凑巧呢?

必定有人在推泼助澜,“那个公孙绍应是他的人。”

这人这回合倒是助姜琨的,但却恰恰让张济断定,他对姜琨有二心。

否则何须这么拐弯抹角的?他能从梁尚眼皮子下谋算姜铄,必是个青州军高层,直接禀明自己得到讯报不就行了。

这就说明,他这个讯息渠道是见不得人,绝不能让姜琨知晓的。

卫桓挑了挑眉:“那文尚觉得此人是谁?”

张济笑了:“主公觉得是谁,我就觉得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

卫桓吐出两字:“姜钦。”

“应当是他。”

姜琨嫡兄遗子,姜氏长子嫡孙,若非他父亲死的太早了些,现在青州这份家业就是他的,名正言顺。

“他现在该很着急啊。”

张济笑道:“他叔父的儿子渐渐大了。”

说罢,他站起拱手,正色道:“主公,我以为,我们当引动这叔侄二人的内斗,借力克敌,坐收渔翁之利!”

作者有话要说:杨氏终于把自己折腾死了,唉,这样也好吧,省得舅舅为难了。

今天更新,阿秀特地统计了几次字数才发,其实平时也有的,就是前天忘了……一言难尽啊哈哈哈哈哈

明天见啦宝宝们!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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