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婆子回去后,灌了两瓢生水再睡下,次日上吐下泻加发热,卧床不起。

杨氏蹙眉说了两句,不过也没等,让人和符石说了声,套车就启程了。

结果果然如刘婆子所料,日夜兼程赶往赵县,她兄长却一听大怒,指着她的鼻子连骂一个时辰,勒令好好过日子不许折腾幺蛾子。

这还未罢,嫂子弟妹侄儿侄女轮番苦劝,务必要将她左了的心志给拧回来。

成功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杨氏愈发恨毒,连娘家都一并恨上了。

不过她也知利害,表面装作被劝服,待被送出赵县后,她走出一半路程才停下,打发人回定阳说得迅外祖母生病,她心里记挂,和娘家人一同赶去西河了。

两边按住,她才勒令调转车头,向东北直奔西河郡。

单辕大车奔驰在黄土官道上,凛风烈烈,初雪飘飘洒洒下来了,很冷,杨氏心内却有如火灼,越发焦恨难当。

“哼人人都忌惮那个野种,逢迎他讨好他,我倒要看他自身难保之时,你们还敢不敢”

连日颠簸,天未亮出深夜才肯歇,兼杨氏不思饮食,她憔悴消减了不少。杨氏这一年本来就瘦了很多,这么一下子脸颊都有些凹,眼下青黑,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神色狰狞看着很有几分可怖。

她厉声喝道“快再快一些”

马车又快了一些。

杨氏撩起车帘,外面凛风卷着雪花落下,覆盖在枯黄倒伏风长草坡地上。

已经到了上郡东缘了,再走半日,就能出上郡入西河。

她还觉不足,催促道“再快”一些

“笃笃笃”

疾速的利箭射在车厢壁外,的的笃笃的声音打断了杨氏喝令,扎透车厢板的箭头锐光幽闪,外头仆婢惊呼“有山匪啊”

不分昼夜赶路,没和商队凑着一起前行,这边界山峦多又偏僻,众人其实一直担忧遇上山匪。

果真遇上了

对杨氏这般行径早抱怨多时,况且她也不是个仁善的,骤变一生,诸仆婢即时作鸟兽散。随卫抵挡一阵,见匪徒实在凌厉勇猛,肯定抵挡不过,格了两下也纷纷避走了。

“你们,你们都该死”

杨氏已下了车,慌忙往一边山坡逃去,本来还有婆子扶着的,见状也不做声放手自逃命去了。

杨氏回头一看,又怒又恨,厉声高喝“谁敢背主遁逃我必要他全家求死不能”

可是这并没多大用,反连最后一批随卫都放弃抵挡,各自逃命去了。

那一群身手凌厉的蒙面山匪却没追,为首者下颌一抬,诸人直奔杨氏而去。

“你们干什么”

“我可是定阳将符石之妻,若你们胆敢妄为,必剿平你们的寨子,教你等不得好死”

杨氏连爬带滚,色厉内荏高喝,可惜那群山匪并不见丝毫动容,足下迅捷,已逼至近前。

“马车在那边财货在那边去,给你,都给你们”

杨氏拔下头上身上的金钗玉饰,胡乱朝后面掷过去,可惜这些上等的赤金白玉,山匪们却半眼不看,他们一意直奔杨氏而来。

明晃晃的刀刃,寒芒骤闪,眼看杨氏就要一命呜呼,也不知是不是她本命不该绝,一阵急促马蹄声从前方疾奔而来,越来越近,倏地转过弯道。

山匪蹙眉,加快速度,刀光一闪而过,然就在这时,“嗖”一声锐器划破空气的翁鸣,利箭直奔为首山匪的眉心,逼得后者不得不回身一纵,及时避开。

生死一线的杨氏慌忙后退,脚下一滑,咕噜噜滚下山坡。

前方山道,一行数十膘骑,为首是个藏青色广袖深衣、玉冠束发的青年男子,他蹙眉冷冷“青天白日,汝等山匪,求财也罢,为何还要锲而不舍害妇孺之命”

既遇上,他一声令下,身后诸卫立即拔刀直奔而上。

可恶,眼看得手竟被人横插一杠子

为首山匪低咒一声。

只眼前这个玉冠青年,身边护卫身手也非常厉害,并不逊色于他们,兼人数还要多一倍不止。

眼见杀杨氏功败垂成已成定局,为首山匪虽怒,但也不犹豫,立即呼哨一声,迅速遁入山林,很快不见踪影。

穷寇莫追,护卫们请示玉冠青年“主子,这妇人如何处置”

玉冠青年瞥一眼遗留在路上的大车,吩咐“暂带上,使人赶车。”

这地方前不见村后不着店,救了人,总不能原地扔着的。

护卫应了一声,将惊魂未定的杨氏送上车马,安排人驾车跟在后头。

玉冠青年是从西河方向过来的,当下也不耽搁,马不停蹄直入上郡。

上郡,定阳,郡守府。

进了十月,天一下子冷了下来,屋外北风呼号,雪声扑簌簌的,厚窗纱上透着有些亮眼的白。

外头很冷,出门前务必要穿暖和了,姜萱摞好公文揉了揉眉心,站起正要回头取斗篷,她那件狐皮滚边大斗篷已罩落在她身上。

卫桓细心给她系好系带。

“我自己来就行。”

姜萱说着,微微仰头方便他动作。

初时她很不适应卫桓这些亲近的举动的,但总不好强硬挣脱,渐渐的做得多了,她也开始习惯了。

卫桓系好系带,俯身,薄唇轻轻碰触一下她的脸颊。

姜萱阖了阖目。

卫桓展臂,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姜萱也没拒绝他,让他抱了一会,才轻轻推开,“我们回去吧。”

“嗯。”

卫桓垂眸看她,褪去清冷,目光是外人从不见的柔和。

他提上姜萱收拾出来的几样文书,二人并肩往外,门一开,一阵凛风夹着雪花扑了进来。

姜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真的好冷。

卫桓侧身挡住风,抬手给她拢了拢斗篷的大兜帽,两人举步正要快快回去时,谁知“踏踏”一阵急促脚步声,却是薄钧来了。

薄钧满头满身雪花,也顾不上抖,利索单膝下跪见礼,“见过府君,见过姜大人。”

来得这么急,肯定是要紧事,卫桓蹙了蹙眉,索性先和姜萱转身回到书房内。

“什么事”

他示意薄钧关门,把寒风隔住。

“赵梁有讯传回。”

薄钧一句后,抬头看一眼姜萱,有些迟疑。

姜萱挑了挑眉,瞥一眼卫桓,似笑非笑,这是私底下瞒她做了什么事

卫桓却没什么刻意瞒她的,忙解释“那日临时得了杨氏消息,我让赵梁领人出去了,是半夜。”

因都安排下去了,就没刻意说。

他对薄钧“说。”

杨氏

杨氏不是在娘家得迅外祖母卧病,一同赶往西河去了吗怎么牵扯上她了

姜萱不解,不过也没急着问,侧头先听薄钧的回禀。

薄钧奉上一纸讯报,低头道“赵梁等一击没有得手,杨氏被人所救。”

薄钧低着头,上首传来卫桓冷冷的声音“你是说,十数好手截杀一手无寸铁的妇人,竟失了手”

他大怒,“啪”一声讯报重重拍着案上。

“禀府君,那援手的人数众多,身手竟不逊赵梁等,被迫无奈,赵梁只得放弃,率人退离。”

薄钧低头,事实上,他也从没想过会失手。

“赵梁等人已沿着官道追寻过去了。”

卫桓眉心一蹙,冷冷“务必追上。”

他吩咐薄钧“立即增派人手,务必将杨氏除去,若那援手者执意为其张目,不必顾忌。”

“是”

薄钧领命匆匆而去。

“阿桓”

门一阖上,姜萱立即急声“你遣人去截杀杨氏”

“为什么”

她眉心紧蹙,方才为着卫桓威信才按捺不发,薄钧一走,她急声追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别急,你听我说。”

卫桓安抚,拉她到太师椅坐下,这才将那日半夜的事给说了一遍。

“这般不妥,这般处理并非上策”

姜萱眉心蹙得更紧,有些气“你次日该给我说一声的。”

这样的话,就及时把赵梁和杨氏都截回来了。

“咱们该和舅舅说的,把符亮死的真相和杨氏心思都给舅舅说清楚的”

万万没想到,杨氏竟然对卫桓的身世生了疑。

这可绝对是个大问题,卫桓和卫氏母子在冀州名声不小,一旦使人过去仔细打探,难保不察觉什么端倪的。

是肯定不能让杨氏做什么的。

阻止她没错,可法子错了

趁杨氏远行,让“山匪”将其杀之灭口,这法子固然干脆利落一劳永逸,然却仍有一丝风险的可能。

比如现在,就是太不幸运地遇上了,有人管闲事,且管闲事的人实力强劲,竟成功把杨氏救下来了。

卫桓手段就是刚强冷硬有余,柔和迂回不足。

姜萱叹了口气,拉着卫桓给他细细分析“舅舅岂可容她窥探你的身世”

这是符石的底线了。

一旦杨氏侵犯,多年夫妻之情也不管用,再加上符亮通敌真相若揭,符石对杨氏的怜惜又少了一层,等待她的必然是软禁不得出的下场。

若她嘴巴还说些乱七八糟的,恐怕等待她的就只能是出不得声了。

总而言之,一切有符石安排,符非符白母子辅之,他们就守住外围,防止纰漏就行了。

把事情捂住一家人里头,闹不出去。

麻烦是麻烦点,但胜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也没有什么风险。

姜萱叹“只如今这般,却是不好再和舅舅细说了。”

杨氏到底是符石的妻子,卫桓私底下截杀舅母,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好。

既然现在事情都这样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所以方才卫桓命增派人手,姜萱没有说话。

她低声说他“人情来往,总不好直来直去的,有时就是要迂回些。”

“还有其他的许多事儿,也是这般。”

只是想到卫桓身世,她心里又怜惜,柔声说“不过也不急,慢慢来就是。”

“嗯。”

姜萱分析得有道理,他忖度一番,也听进去了,“你放心,杨氏回不了定阳的。”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姜萱叹了口气,她有些累,今儿一整天挺忙的,揉了揉略干涩的眼睛,卫桓忙道“我先送你回去。”

她点了点头。

风又大了些,卷着絮雪扑入廊下,脸冰冰的,卫桓接过伞,侧身挡住风,护着她回了后头院子。

低声说了几句,将她送回房内,卫桓立着看了菱花门片刻,才转过身来。

沾雪绸伞随手递给亲卫,薄钧折返了,禀人已安排妥当并连夜出发,同时他呈上另一报。

“赵梁寻得救杨氏一行的踪迹,已尾随上去。”

卫桓淡淡问“是什么人”

杨氏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为万无一失,挑去的都是好手,却是功败垂成了,这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由于时间尚短,未探得清楚,不过据驿舍东家说,那公子仿佛姓裴。”

卫桓霍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姓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