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这般强自压抑心绪,效果真不怎么好。

卫桓一宿没睡着。

他闭上眼睛,强自自己放空思绪,默念功法口诀。可这种往常效果显著的排解杂念方式,今夜却首次失了效。

思绪纷乱,辗转反侧,这个暮夏秋初的深夜,总觉得格外漫长。

天蒙蒙亮时迷糊了一会,却很快醒了,睁眼盯了帐顶半晌,他一拧眉,倏地翻身而起。

年轻人精力充沛,一宿没睡,并不觉疲惫,只是仍烦躁心乱,卫桓匆匆披衣,推开开门去了茶房。

舀凉水打湿巾子,直接覆在脸上,冰冰凉的感觉让整个人的精神的都为止一醒。

呼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好了些。

良久,卫桓揭下巾子,才转过身来,便听东厢“咿呀”一声响,一个紫色窈窕身影推门而出。

“阿桓”

姜萱见了卫桓露笑,唤了一声,又关切问“昨儿怎么回得这么晚,是营里的事吗”

不过问符舅舅却说不知。

昨夜卫桓临时换了人去接她,这本来就鲜见得很,偏他含含糊糊只留一句有事,又很夜都不见人归,姜萱是有些记挂的。

天光还昏着,她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火苗跳动散出橘黄的光,映着她柔婉姣美的侧脸,清晰中却带些朦胧,她仰着脸,一双清亮美目,眸光温柔似水,难掩关切。

不知为何,心骤一慌,方才被凉水浇下了些的心绪忽重新涌乱起来,乱纷纷的他根本理不出头绪来。

卫桓垂下眼眸,不敢和她对视。

“我今日便要启程回平谷了。”

心一慌乱,话就脱口而出,只说了之后,他却觉得是这个非常好的主意。

也不知为何,站在她跟前他忽很不自然,感觉浑身哪哪都不对劲,心乱之余,带着一点慌。

他下意识想避一避开。

“怎么这么急”

姜萱诧异“先前你不是说了,能留日的吗”

卫桓打定主意,便说“平谷事儿还有不少,我还得回去整理。”

“既然如此,当以军务为重。”

姜萱有些失望,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耽误军务的,他才升上去,正是不能出纰漏的时候。

早些动身也好,路上也不用赶这般急。

“那我给你收拾些东西。”

要入秋了,天气会慢慢转凉,这一驻扎也不知得多久,秋衣厚裳之类的得多收拾一些,下回捎带可没这么方便。

姜萱略略一想要收拾的物事,又问他“那你等会还回来不”

“应是不能回了。”

“那好吧,我等会使人送过去。”

才回两日,又得离开了,姜萱嘱咐他“虽要全力以赴,但也不能太过了,当以自身为重。”

“嗯。”

卫桓应了一声,抬眸看她一眼,赶在与她视线对上前,又飞快移开,顿了顿“你也留心些,在外不可大意。”

“我知道的。”

听姜萱应了,卫桓再不留,匆匆转身出了院门。

走得也太快了,像有人撵似的。

不过姜萱也没多想,只道他这般急,怕是时间紧得很,当下也不耽搁,忙忙去了正房点灯收拾。

离了姜萱眼前,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心慌便没了,正好,他理一理心绪。

卫桓一行当天上午就启程了,走得十分之快,两日多一点,就进入平谷地界。

符非抱怨“咋怎走得这般快比回时还快一点呢”

他们回时押解觉吾,怕出岔子,是一路急赶的。

这返平谷大营,明明没任务,也不赶时间,本来可以慢慢走的,为啥弄得这般紧张了

徐乾瞄了眼前头卫桓,后者神色冷峻依旧,只目光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符非一群小伙的嘀咕都没留意。

他暗暗一笑,又板脸,呵斥符非“战后诸事繁琐,卫兄弟又刚上去,此时不紧,更待何时”

符非一听,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很对”

他思想觉悟不够高,难怪父亲老批评他,这样不行符非立即坐直身体“那我们走快些,辕门快到了”

于是乎,一行人速度又快了几分,赶在入黑前抵达平谷大营。

先去了中军大帐,呈上定阳守将的公函,把这趟任务了结后,卫桓再去把左护军的军务全部接过来。

徐乾已正式调任他麾下了,任裨将,符非符白小升一级,另何浑一群能调过来的也趁机调了。

大事小事,林林总总,待一切停当回到帐中,已经是深夜。

有些疲倦,却睡不着。

本来他想着离了姜萱眼前,正好能理一理心绪,可实际上,他并没能理清多少。

越想,就越是烦躁,卫桓翻身,扯过被子蒙住头脸,闭上眼睛。

当日和徐乾谈话一幕有些阴魂不散,总是时不时就要钻出来。

“知好色而慕少艾,没什么不对;千里相扶相护,更是一桩天赐缘分。”

心头忽闪过这句话,先前卫桓总是立即驳斥的。阿寻是家人,是亲人,少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揣测来玷污二人关系。

但这回,也不知为什么,大约是累了,也有可能是觉得驳斥解决不了问题,反正神差鬼使的,他思绪一动,忍不住顺着徐乾说法想了过去。

他,和阿寻,若

眼前忽晃过一张温婉柔美的笑脸,如被烫到一般,卫桓一个鲤鱼打挺,忽就弹跳起身。

“怦怦”心跳飞快,他赤脚立在黄土地上,心脏急跳得险些蹦出胸腔。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卫桓你何时是这么一个意志不坚的人竟被他人三言两语就影响了

怎么可能

不是这样的,他视阿寻为家人亲人,从无半点这样的心思

对的,都是那杨氏和徐乾不好,满嘴胡侃,不知所谓

卫桓长吐了一口气,慢慢倒回行军床上。

他的思绪和心跳一样急乱,但他硬是给按压下去了。

他不许自己再乱想,强自阖上双目。他要睡了,明日还得早起,他麾下新增数营,正是该训演收复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这是闲的。

很该忙碌一番,就没空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对,就是这样

卫桓全身心投入到新接手的军务中,操演兵丁,同袍交往,大小琐事,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这边的事,远在定阳的姜萱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她同样非常忙碌。

开了粮行已有一段时间,在她的刻意关注下,关于并州粮食脉络,她已大致摸清了。

种植和产量,各地区的品质,收购情况和运输渠道,以及定阳城的大小粮行,还有盘桓并州的几个超级大商号,她都心中有数。

资金她也有些,有机会的话,她想更深入一步。

不过机会这玩意,向来强求不得,所以她也不急,等待就是。

粮行已上了轨道,需要姜萱费心的少了,空闲时间多了出来,她便将注意力多放在弟弟和卫桓身上。

姜钰很勤奋,苦练不辍,人瘦了,却长高了,胳膊腿捏着紧实了很多。

姜萱自然是心疼的,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盯紧他的饮食,不让他亏了身体。

小男孩很懂事,姜萱很省心。

反而是卫桓,这阵子很让她有几分担心。

姜萱提笔,又给他写了封信,蹙眉“也不知他那边是怎么回事了”

卫桓近来很有些不对劲。

他驻平谷至今两个多月了,她给她写了好几封信,不知为何,他回信是越来越简短。

问他,他却说没事。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姜萱旧日给他递信,哪怕只是口信,只是因为营门外人不得进才递一句进去的,他也总是打发人出来回信。

很快很及时。

不似现在,回信一封比一封慢,内容却一封比一封短。

这并不是运送问题,因为符舅舅在,信件都是走军驿通道的,绝对及时不拖延的。

姜萱怕他生病或者受伤了,却隐瞒着不让消息传回来。

这越想越担心,忙起身打开信匣,把他几封回信都取了出来。

打开仔细辨认一番,确定是卫桓本人笔迹,她才稍稍放心一些。

只是这放心,却没能持续多久。

姜萱把新的一封信送过去,他的回信一直都没来。

等了又等,都第六天了。

姜萱蹙眉“怎么回事怎么一直没回信”

傍晚早早回来等着,一听符石归府,姐弟俩匆匆就过去了,可惜符石还是摇头。

符石安慰她“这两月并无战事,我也打听过了,桓哥也未领军令出营。”

可就是这样,就更不对了,既在营里,好端端的不可能不回信,姜萱越想越不安。

弄得符石都有些担忧起来了。

他想了想“要不这般,我过两日会随押运军需的队伍去平谷大寨,若你实在担心,不妨跟着走一趟”

姜萱一愣,忙问“可以吗”

“可以。”

由于前线人员调整,符石已接令调防平谷大寨,过两日就出发,会随着押运军需的队伍一起过去。

走得慢,姜萱的车缀着,他可以照应。

等到了平谷,有军驿,姜萱直接住下就行。押运军需的军士交接妥当后,是会折返定阳的,到时她再随着队伍一起回来就行。

安全是无虞的。

军营虽严,但告假出来一趟还是可以,两孩子一路千里相依相伴过来,符石很是体恤。

既然真可以,姜萱略一想就点了头“那劳烦舅舅了。”

平谷也就两三天路程,并不远,与其坐立不安,不如亲眼一见,她决定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