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玠从未期盼过这?世间的白头偕老。

他父亲袁籍乃当朝太师,母亲亦出身清贵世家。可惜母亲生他时难产,落下了点病根,之后便再无?子女。自此,袁氏满门荣华,皆系于?袁玠一身。

他少时有天才之名,年纪轻轻入阁拜相。人说他光风霁月,君子谦谦,亦说他面善心狠,城府莫测。

他从不自认温良,他知晓自己?骨子里有一方桀骜。若非如此,如何在宦海诡谲中立足,又如何坐上那一人之下的位置。

世人知他温文,知他凉薄,却不知他慈悲之心。他千副面孔,万般手段,无?非是想为大周求一个盛世。他是纯臣,亦是孤家寡人。

袁玠生得极俊美,又有才名,自小便不缺倾慕者,再后来官至丞相,京中的狂蜂浪蝶更是纷纷往上扑。皇帝江崇宁偶尔也打趣,说只消他点个头,保准相府后院里塞得满满当当。

可他一向冷静自持,更何况,他从未将那些寻常姑娘放在眼里。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世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了。像京中许多人一般,弱冠之年娶一位知书达理的妻子,虽比不上自己?父母那般知交恩爱,倒也可相敬如宾。

安惟翎是他此生最?大的一个意外。

他少时亦听过这?人的名号。她?虽是个姑娘,却胆大包天,一身江湖习气,成日里和酒肉朋友厮混在一处,把六皇子江崇宁都?带坏了。为此,没少挨她?爹安老将军的打骂。

可那姑娘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第二日便活蹦乱跳的,满京城招猫逗狗。

袁玠同?她?不熟。他本就少与?姑娘来往,更别提这?等纨绔子弟。他只醉心于?学海,满脑子都?是皓首穷经。

二人为数不多的两次照面,一次是她?去?国子监寻江崇宁,见?袁玠生得好看,笑着?给?了递他一块糕,袁玠吃完便被药倒。还有一次是诗会上,他见?她?被众人起?哄,对着?一盆牡丹半句诗也吟不出来,却仍旧嬉皮笑脸的,不禁暗自摇头。

在他不满十?岁时,安惟翎随她?父亲去?了西北,此后十?多年间,未曾回来过。

他十?三岁时科举入朝,听吏部的人说她?在西北挣了不少军功,还封了将军,不仅讶异。

十?六岁,他平步青云,成了本朝首屈一指的少年丞相,她?亦开始与?安老将军平起?平坐。上任一年后,他给?西北寄了封信,讲了皇帝在玉门关增兵的打算,又写了些自己?的建议。

她?的回信只有两个字:“妥了。”

什?么?妥了?他不明就里。半月后,朝中收到军报,西北大营增兵三万,兵士们均已安置妥当,玉门关士气高涨,蛮夷丝毫不敢来犯。

皇帝江崇宁龙颜大悦,满朝文武亦对安将军称赞有加。

袁玠自那时起?便注意到了这?位安将军。

她?似乎和少时不学无?术的模样不同?了,变得犀利,果敢,雷厉风行。

他及冠那年,安惟翎带着?三十?万禁军班师回朝。

他随着?江崇宁一道去?城门接风,差点没认出她?来。

十?多年未见?,她?黑了些,身形愈发修长玲珑,窈窕而柔韧。面上不作媚色,却自有一番风流,目光灼灼,恰似云端骄阳。

只是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颇有些不对劲。

他身边不乏倾慕者,知道那目光的含义。

她?对他,或许是诗文中讲的一见?倾心,可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况味。她?那样望着?他的时候,缱绻中似乎还藏了侵略,仿佛他是她?的掌中猎物。

后来的事情,似乎都?是水到渠成。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情根深种。

可他却有些恼了,因为初时,她?显然有些游戏的意思?。

这?如何能行?他既然认定?了这?个人,便是一生一世,纵使她?存了玩笑的心,他也不会任她?进退如愿。

是他的便是他的。

他于?情.事上面皮薄了些,不如她?会插科打诨,可也不是个软柿子。他晓得她?吃软不吃硬,最?心疼他,那便撒个娇,卖个好,如此这?般,她?铁定?会认账。

这?些倒还有把握,他最?怕的,是皇帝。

皇帝待她?不同?,二人又有青梅竹马之谊,他担心皇帝下旨让她?进后宫,更担心她?心里有皇帝。

他待皇帝亦君亦友,皇帝亦是如此。江崇宁为人坦荡,对臣子从不妄加猜忌,总说他和她?都?是自己?仰仗的肱骨之臣,缺一不可。

皇帝宣她?入宫觐见?时,他便猜到皇帝的打算,一整夜心里煎熬着?,睡得颇不安稳。当他知道她?拒绝了皇帝的时候,竟有种死而复生的庆幸。

再后来,他去?求了皇帝赐婚,皇帝释然地应了。

大婚当日,他终于?见?到了她?一身红衣,艳绝当世。当她?柔软的目光只落在他一人身上时,无?人知晓他有多高兴。

他同?她?说:“三生有幸。”

这?一世,他与?她?,到底是棋逢对手,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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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庆十?二年,大周皇帝江崇宁下旨,点了丞相袁玠和元帅安惟翎代天子巡幸西北。

二人欣然领命,还带上了八岁的长子袁熙,两岁的女儿袁蓁,和他们的八个舅舅。

袁玠一直想去?西北看看,那是他妻子长大的地方。从前她?总笑着?说,若有机会,定?要带他去?荒原上纵马驰骋,看孤烟升起?,看长河落日。

得了旨意,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动身。袁熙、袁蓁、小舅舅安泓,虽然年岁都?不大,却很懂事,一路上又有其他七个舅舅照料着?,袁玠同?安惟翎并未操什?么?心。

到了西北大营,孩子们自然地跑去?了崔宜娴帐里,外祖母娘亲叫得热络。

袁玠和安惟翎乐得撒手,头几日同?安老将军商量了兵事,见?了些将领,之后便日日骑着?马在玉门关巡游,看看当地民生和风土人情。

安惟翎骑术极好,袁玠最?喜欢看她?策马从远处向他奔来的模样。

有时在城内,他与?她?并肩而骑,两匹马缓缓走着?,他望着?她?被风轻轻吹起?的发丝,笑着?同?她?说:“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写下这?首词的人,兴许见?过阿翎你的样子。”

安惟翎笑意入眼,“齐玉这?九年来,愈发嘴甜了。”

“咱们成婚都?有九年了,”袁玠面露感慨,眼眸深深地望向她?,“可有时,我看着?你,竟觉得好似当年在城门初见?。”

“在城门那次可不是初见?,”安惟翎摇头,“小时候在京城,咱们也有过几面之缘。”

他轻笑,“小时候的事也记不太清了,便当作没见?过吧。”

安惟翎觉得好笑,“怎么?,相爷也开始耍赖了?这?也能当作没见?过?”

“一见?倾心,才算初见?。”

她?懒懒地拽了拽缰绳,“一见?倾心那说的也是我,你又不算。”

袁玠俊眉微挑,“我如何不算?”

“你那时便看上我了?”安惟翎睁大眼睛,“你为何从不告诉我?”

袁玠喟叹道:“大概是怕安大帅太过得意。”

安惟翎笑得疏狂,伸手将他的缰绳轻轻一拽,两匹马靠得更拢,脑袋挨在一处,耳鬓厮磨的模样。

他顺势揽了揽她?的肩膀,细致地替她?整理发鬓。

安惟翎忽而牵住他的手,假作思?量,“齐玉,你说咱们的马,若是落单了,能认识回营的路么??”

袁玠极其聪明,又同?她?心有灵犀,他抿唇一笑,“自然认识。”

言罢,他伸出长臂揽住她?的腰,她?借力?跳到了他身前,他立刻搂紧了她?,二人共乘一匹马。

袁玠伸手在她?的马身上拍两下,那马没了束缚,自己?欢快地跑远了,看方向,似乎和大营相反。

安惟翎笑道:“这?蠢马约莫是回不去?了。”

袁玠将她?搂得更紧,低头在她?颈窝处轻吻了一下,满眼温柔,“无?妨。”

西北民风开化,不似京城那般守规矩。这?马在街上随意走着?,马背上二人皆是气度不凡,一个俊美一个明艳,路人望着?他们亲昵的模样,纷纷驻足,报以微笑。

月上柳梢的时分,灯市也开了,街上亮如白昼。

安惟翎和袁玠下了马,走去?一处最?大的摊子,那里卖的是各式各样的走马灯。摊主是位粗犷汉子,笑起?来却憨厚老实。

安惟翎眼神望向挂在最?高处的那一盏灯,它不仅明亮,还通身华美剔透,上头画了五彩斑斓的百鸟朝凤图,既有江南的精致,又有西北的张扬。

摊主见?状,笑道:“这?位夫人好眼力?,这?是小人师父花了整整两月做的。不过师父说了,这?灯不卖,需得有缘人来取。”

袁玠询问道:“何谓有缘?”

摊主取出一张长弓,一只羽箭,他伸手指着?不远处一颗高大的杨树,“师父有一个心爱的玉坠,是他故人所赠。有一日不知怎的,坠子被鸟衔走了,挂在枝头。那树干太细,人不好爬上去?,您若能将它射下来,这?灯便是您的了。”

袁玠莞尔,伸手接过弓箭。他定?睛一看,树梢上果然挂了一个极小的坠子,隐匿在夜灯的光影下,寻常人根本看不见?它。

他拉开弓弦,瞄准了那颗玉坠,羽箭飞出去?的一刹那,他忽而转头望向身侧的安惟翎,浅浅一笑,“中。”

一如九年前春猎时,她?站在靶场上,松开弓弦的一瞬间,扭头对他笑着?唇语:“中。”

果然,玉坠应声而落,掉在软软的草地上。

摊主惊喜万分,跑上前去?捡起?了坠子,用袖子擦擦,小心地放入怀中。

他回到摊前,取下那盏灯,递给?袁玠,赞道:“不瞒二位说,这?几个月来,小人摊子上来过不少想取这?盏灯的,可惜都?未射中,这?位大人真是身手不凡!”

安惟翎面上笑意难掩,袁玠与?她?温柔对视一眼,笑道:“过奖了,若论骑射,内子远胜于?我。”

摊主忙行礼道:“原来这?位夫人也是个中高手!失敬失敬!”

二人笑着?回礼。

拿好了灯,袁玠悄然在摊子上放下一枚银锭,揽住安惟翎的肩,翩然离去?。

二人牵着?马,悠悠走回大营。今夜又是满月,袁玠抬眼望着?那一轮婵娟,叹道:

“西北的月与?京中并无?差异,为何月相同?,月色却不同??”

安惟翎答道:“这?里是边塞,有长风万里,有荒城古道,黄沙洗濯过的月色,自然不同?。”

袁玠点头,“月色不同?,可月终究是相同?的。”

她?笑开,清越的声音在无?边夜色下回荡,“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相爷又在同?我咬文嚼字呢?”

袁玠望着?她?,笑意清浅,眼眸却深沉:

“哪里有你在,哪里的月便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故事,到这里就要和大家说再见啦,谢谢诸位一直陪伴我!

断断续续拖了很久才完结,因为我的本职工作实在是太忙(在帝都996那种),当然,我不能找这种借口,还是要和大家说一声,万分抱歉!

虽然我苟了很久,还时常断更,但是天地良心!我从来没有过弃坑的心思。因为我很喜欢这些人物,尤其喜欢袁玠和安惟翎。

我喜欢袁玠,因为在他温文的外表下,藏了一颗既冷淡又悲悯的心。这是极其聪明的人,看透了世间种种才会有的样子。我说他慈悲,慈是他为生民立命的理想,而悲才是他的真实。

能坐到那个位置的人,无情才是大爱。

按道理,这样的人应该孤寂一生,不过我不舍得他这样,所以我让他留了一点赤子之心,留给安惟翎,和其他的亲友们。

我喜欢安惟翎,因为她身上没有其他姑娘那种牺牲感。

她少年坎坷,但是从来不顾影自怜。她为大周做了很多,却没有自我感动于这些牺牲。

她在感情上尤其通透,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的付出,她都没有觉得自己吃亏,因为她享受过程。付出是她的选择,她觉得这场游戏有趣,就这样玩了。

这也是我想劝很多姑娘的一点:不要自怜,不要有牺牲感,要乐在其中。把自己当作强大的人,那么所有的选择都是际遇,而不是别人占了你便宜。即便玩输了,也不要怨恨自己的付出,从新爬起来,继续玩。

我心里当然知道,这些人物都很扯淡。不过写故事本来就是做梦,把现实中不合理的事情全部浪漫化,然后给它一个完满的结局。所以我写了个不合常理的故事,邀请大家来我的梦里一起玩耍。

我醒了,大家随意。之后还会有梦,我会继续邀请你们。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