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诗云:

【痴心两处丹砂红灵犀一点暖玉溶】

【巫山可堪窥帘探佳期复归相思同】

刑部诏狱地处背阴,常年不?见?天日,森森阴气裹挟之下,仿佛一座人间阎罗殿。活人若呆得久了,亦能变成半个鬼魅。

袁玠站在最深处的那间牢房,他算着时辰,觉得差不多了。果不?其然,隐约望见?走廊尽头处,亮起了一盏跳跃的火光。

这里湿气极重,油灯是点不燃的,除非有人用精纯的真气护着,使其不灭。

诏狱深深,还有哪个内功深厚的练家子会特意来此间走一趟?

袁玠唇角扬起,注视着一个修长柔韧的身影一步步靠近,笑意愈发漾开。

安惟翎目力极佳,早就望见?最深处牢房里伫立着的那个人影。其人容光之盛,叫人恍惚间以为此处并非囹圄,而是小院闲庭。

巍巍玉山,潇潇修竹,皎皎朗月,亦比不?上那人的半面风华。

她心下一动,步伐渐快,腿脚轻盈地行至最里间牢房门前,将手里护着的油灯递给身旁狱卒,接过钥匙,利落地拧开了锁,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腕。那人顺势伸开双臂,紧紧揽住她。

安惟翎抬头,笑道:“接你回家。”

袁玠柔声道:“有劳夫人了。”

她从青方手中接过一方帕子,给袁玠擦了擦脸,见?帕子上依旧干干净净,挑眉道:“齐玉住了三日刑部大牢,如何?仍这般出淤泥而不?染?”

袁玠莞尔,“陛下打过招呼,狱卒丝毫不敢怠慢,饮食起居皆照常。”

安惟翎盯着他的发冠,半晌道:“罢,本还想替你重新束发,看你发冠竟丝毫未乱,想是日日梳洗。陛下果然特意打点过,他这般言而有信,我便不将他扔进御书房西侧的大水缸吧。”

“好,都听阿翎的。”

“嘴上倒是什么都听我的,”安惟翎似笑非笑,“谁不?知道相爷主意大得很?”

袁玠一只手将她额角碎发拨至耳后,另一只手牵住她,“此番乃事急从权,往后我一定凡事和阿翎商量,好不好?”

“好,走吧。”她没好气道,一面拖着他的手往外走去,“旁人在诏狱呆上三天都得掉层皮,只有你,看着反倒更滋润了,是不是离了我,欢快得紧呢?”

袁玠委屈道:“阿翎,我三日没见?你,夜里辗转反侧,都没睡好。”

安惟翎闻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可怜见?的,回府好好补觉,补完了我再好生收拾你。”

“好,阿翎想怎么收拾都成。咱们赶紧出去,狱中阴气太重,当心着凉。”

“放心吧,我有内功护体,即使怀了孩子,也不?会如寻常人那般畏寒。”

袁玠仍是不放心,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给她裹得紧紧的,牵着她快步出了狱门,小心翼翼扶上了马车。

二人在马车上坐下,马车内壁裹了层羊皮,寒气进不?来。安惟翎正要?从小茶几的暗格里取些糕点给他吃,手还没伸出去,忽而被他一把揽住,深深吻了下去。

“齐……唔……”

怀抱温暖无比,安惟翎最是贪恋他的胸膛。自从得知她怀孕,袁玠衣物上的熏香悉数都停了,她只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愈发迷人,怕是昆仑山上的瑶池水,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纯净清冽。

这是世间最干净的郎君,她心道。

袁玠清清浅浅,从唇角到唇瓣,一点点吻着,珍重万分。他一手温柔有力地环着她腰身,一手抚上她的后颈,缓缓摩挲。极尽占有的姿势,极尽柔情的举止,安惟翎忽而想起了松间醉,那酒纯净热烈,初出入口时柔和细腻,后劲却醇厚又?霸道。

这样的佳酿,似乎是极配他的。

她亦伸手捧起他的脸颊,用自己的双唇去描摹他。两个人互相追逐,好似鸳鸯行?于春水,涟漪荡漾,无尽缱绻。

袁玠唇角断断续续溢出细碎的呢喃。

“阿翎……三日没见?你……我好想……”

虽是细语,可二人咫尺之距,安惟翎闭上眼睛,那耳语便入了她的心。

他继续喃喃,“你可知……我每日夜里……”

安惟翎心里轻轻应了声,“我知。”

她轻抚他的脸颊,指腹自下颌一路游走,停在他耳后,这里的皮肤柔软又脆弱,她一下下地摩挲着,爱不释手。

似是听见了她心里的回应,袁玠双手搂得更紧,同时还不?忘护着她小腹,小心翼翼地,仿佛她是一片易碎的琉璃。

“齐玉,我想你……”

她细细念道,两只手都抚上他颈侧,那里更温热,隐约能触到脉搏,随着胸腔里的心跳一并涌动,生?生?不?息。

“这几日你不?抱着我,我睡不着……”

他心疼了,离了她的唇畔,修长的手指转而去抚她眼角,“委屈阿翎了。”

安惟翎睁开双眼,望着他墨色的瞳孔,那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往后不许再抛下我一人,”她认真道,“你可知那日在祭台,我差点魂飞魄散。”

他眸子黯淡,“对不起,阿翎。”

安惟翎却点了头,任由他满眼自责,“你对不起我的,”她顿了顿,轻声又?不?容置疑道,“用你一生?来还。”

“好,”他眼底泛起波澜,“我用一生?来——”

“相爷!大帅!恭喜恭喜!”

张存福的声音突然在马车外响起,安惟翎怒掀车帘,“滚!”

张存福唬得一趔趄,“大帅?”

“没见我在和齐玉说悄悄话!”

张存福脖子一缩,“大帅,我等特意来迎接相爷回府,您这马车都到相府门口了,悄悄话还没说完呢……”

竟已到了相府门口?

安惟翎把头伸出去望,当真是好生?热闹,张存福、崔宜娴、卫渡津、唐棠、郭樱、余舟、幺鸡、雾骐、杨敏之,一堆人在相府门口乱七八糟地堵着,眼巴巴望着马车上的两人,面露喜色。

张存福站在最前头,手里拿了朵绸布做的花,足有两个面盆那么大,猩红刺眼。

安惟翎蹙眉看着,“什么玩意儿?”

张存福乐了,举着大红花走上前,正要塞给她,“这是要给相爷系上的!相爷苦尽甘来,理应好生庆祝一番!”

安惟翎嫌弃死了,摆手道:“拿开拿开!”

张存福八字眉耷拉下来,“属下好不容易寻到的,为了这花,还跑遍了京城的布庄子……”他又?把大红花双手捧起,委委屈屈的,“多喜庆,像中了状元似的。”

袁玠笑道:“多谢张将军好意,花还是免了,现下不?便张扬。”

他一面说着,走下了马车,伸手将安惟翎也扶了下来。

郭樱叉着腰,阴阳怪气,“哎哟,如今大帅是金贵的不?行?了,自己都下不?来马车!”

安惟翎冷眼,“你个孤家寡人,就日日自己下马车吧。”

“呵,”郭樱鼻子出气,“看你二人只顾卿卿我我的,连车什么时候停的都不知道。”他对着青方伸手一指,“青方,怎么赶车赶得如此窝囊,车停了也不?敢告诉里头的人一声?”

青方垂首不?语,仿佛老僧入定。

袁玠淡淡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赞许之意。

崔宜娴又上来打圆场,笑道:“好了,相爷回来便是喜事一桩,我准备了一桌好菜,大家伙一起热热闹闹吃一顿。”

袁玠莞尔言谢,牵着安惟翎往里走,一堆人欢天喜地跟上。

郭樱一面走着,嘴里不?依不?饶地咕哝:“好在是张存福给打了个岔,否则你二人那腻歪劲,天知道会不?会在马车上再整出个孩子来。”

袁玠抿唇不?语,旁人未曾注意到他耳根微红,安惟翎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示意他别理会郭樱那混账玩意。

她回头瞪郭樱,“你是个假的大夫吧?我肚子里有了近两月大的胎儿,这时候还能再塞进去一个?”

郭樱翻着白眼瞎说八道,“你和你家宝贝相爷皆为世间奇人,奇人正好配异事,指不?定哪日老子给你诊脉,发现你怀的是双胎,那多出来的一个,准是今日在马车上整出——”

安惟翎一把夺过张存福手中的大红花,“啪”一下砸郭樱脸上。

郭樱鬼叫一声,被砸得差点中了风,余舟见?状连忙扶了他往院子里走去。

崔宜娴无奈笑道:“郭神医,少说两句罢,你看,敏之年岁尚小,我儿卫渡津还未成家,孩子们面皮薄,经不起你这些玩笑。”

郭樱肿着眼睛看向杨敏之和卫渡津,二人果然面红耳赤。他哼唧两声,不?置可否。

众人才进了院子,隆景忽地从角落里窜出来,绕着袁玠欢快地吠着,尾巴摇得快要飞上天。它三日未见袁玠,现下很是欢喜,袁玠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让唐棠带它去厨房觅些吃食。

崔宜娴在院子里摆好了饭菜,众人围着石桌一一落座。因为都是自家亲朋,大家也不?讲究礼节,随意吃喝笑闹。

崔宜娴望了眼袁玠面前那盘龙井虾仁,笑道:“相爷,我是按着大帅的方子做的,大帅说相爷最爱吃她做的这道菜。”

袁玠莞尔,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味道很好,崔姨有心了。”

安惟翎挑眉,“不?也顺便夸夸我么?方子可是我给崔姨的。”

他点头,“自然,也要?多谢夫人。”

郭樱倒了牙,“啧啧,老子与她相识十多年,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听见有人唤这霸王一声‘夫人’。”

“朕……我也没想到。”

众人一惊,纷纷回头,看见?江崇宁牵着杨玄霜进了院子,皆是面带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大红花真的太丑了,不忍心让相爷戴上。傻逼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