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诗云:

【风定雨收尘埃落却把囹圄作朱阁】

【一颦一笑温言里应知好事皆多?磨】

裕庆三年十月初九,祭祀大典当日,舒王兴王身边两名侍从弑君未果,大帅杀之?。随后大帅搜查众人,从舒王亲王另两名?侍从身上寻到利器。

二?位亲王被扣下时,那两名?侍从忽而向袁丞相发难,丞相拔出身旁侍卫的佩剑与之缠斗,不慎失手错杀舒王和?兴王,后自请下?诏狱。

皇帝震怒,满朝皆惊。

安惟翎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祭台,她只记得?袁玠被侍卫带走时,依稀向她唇语道:“放心。”再后来,皇帝派人护送她回相府,她在路上竟昏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月上中天,郭樱见她睁眼,忙松了一口气,端起一碗红枣核桃粥递给她,她漠然接过喝了。

榻前围了一圈人,见她始终一语不发,俱有些不知所措。

只有郭樱不怕她,拔虎须似的抓起她的手腕号脉,随即“啧”了一声,“还好,之?前给你的保胎药到底没白费,也不枉你家相爷对我?嘱咐再三。”

安惟翎听到他说“相爷”二?字,冷淡的眸子忽而锐利起来,“你们一个个的,是早就和?袁齐玉串通好了,只瞒着本帅一人吧?”

目光巡视了一圈,看得?众人心里发毛。

她的眼睛忽而落在万俟铮身上,冷笑,“万俟铮?你也在这?来向本帅解释的?”

万俟铮心里叫苦不迭,忙坦白道:“大帅,下?官是受相爷所托,这才有意隐瞒。得?知大帅有孕后第二?日,相爷特意来下官府上商议了这番计划,由下官安排暗线佯作刺杀他的模样,相爷再趁乱诛了二?位亲王,再后来……”

再后来,便是袁玠身负大罪,自请下?狱。

安惟翎盯着他半晌,缓缓挤出一个:“好。”

这一个字仿佛雷霆万钧,万俟铮双腿发软,恨不得?给这位祖宗跪下,“大帅,相爷不仅是为清反贼正朝纲,也是为了大帅着想……他早已猜到大帅打算出手,后来大帅怀孕,计划亦有变,相爷得知您放弃了刺杀亲王这一步,他担心夜长梦多?,干脆与我商议,由他来做大帅做不了的事……”

安惟翎哂笑,“好!好!一个两个,都来替本帅作主!”

众人正不知该如何劝说,只见她从榻上跳下,干脆利落地穿好了外裳,回过头来,神色淡淡。

“都随我去诏狱。”

众人莫敢不从。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刑部大狱,虽然此处戒备森严,除非特赦,一律不准探视,可当下?却无人敢阻拦安大帅。她和袁玠皆位列首卿,轻易不好得罪。另有,皇帝特意打过招呼,倘若大帅探视,所有人一概不许拦着。

安惟翎一路畅通无阻,迈过诏狱重重大门,如入无人之境。

她并未询问狱卒,径直走向最深处那间宽敞的牢房,里面一位身着朝服的男子缓缓转身。那人生得?极英俊,身量颀长,如松如柏,行止间仿佛并未身陷囹圄,倒似信步闲庭。

“阿翎?”他忽而笑了,走上前来,与她隔着牢门对视。

安惟翎一番话哽在喉头,见他竟还能笑出来,顿时怒极,“袁齐玉!”

袁玠笑意更深,往常若大帅这般唤他,都是摊上了不得?了的事,相爷须得?慌上一阵,今日他却笑得?从容,仿佛是听了一句情话。

“阿翎,万俟大人都告诉你了?”

安惟翎气得?一拍牢门,狱中常年阴湿,木制的牢门有些腐了,经不住她的力道,一阵哗啦啦,眼看就要要散架,她咬牙道:“为何你要杀了舒王和?兴王?”

“谋反事大,倘若坐不实?罪名,再放两位王爷回到藩地便如纵虎归山。我?这般冒险,无非是为绝后顾之?忧。阿翎之?前不也是这般打算的么?你如今有孕,万不可下诏狱,为夫——”他轻笑一声,“便当仁不让,替大帅担此恶名。”

安惟翎恨不得?扒开牢门去敲他脑袋,吼道:“混账!为何要亲自动手?让谁去杀不成!”

“阿翎,”他叹道,“本朝除却你我?之?外,谁还可从此局中全身而退?倘若我让旁人去刺杀两位亲王,不是送那人上了死路么?”

安惟翎连连摇头,“袁齐玉,你当真不可理喻。”

他伸手穿过栅栏,想要抚她脸颊,“阿翎恼我,可你自己原先不也打算亲自动手么?”

安惟翎躲开他的手,“傻子!我?同你能一样?”

他答非所问,笑道:“自然不一样,阿翎如今有了我?们的孩子,不能铤而走险,所以,让我来护着你母子二?人吧。”

安惟翎心里一软,嘴上仍不依不饶,“袁齐玉,就算你说得都在理,为何不事先同我?商议?你可知今日在祭台上我?唬得魂都快没了!”

“我?知,阿翎最担心我?。正因你会担心,我?更不能事先告诉你,否则你定会拦着我?。”

安惟翎有些疲惫,一摆手,“好吧,是本帅斗不过,相爷心思深沉,谁都能算计进去。”

袁玠忽而有些心疼,“阿翎,我?非是有意要算计你。”

她转头不看他,“信你?不如信鬼罢!”

他轻声哄道:“阿翎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脸,你看,我?的手一直伸着呢,都酸了。”

安惟翎向来就架不住温言细语,他一撒娇,她便心软了,默默转身,走上前。

袁玠隔着栅栏,抚着她光润的脸颊,笑得?温柔,“别担心,我?很快就能出去。”

她瞪他一眼,“很快?想是早就安排好了吧?相爷真是神机妙算,这么有能耐,不如孩子也由你来生算了!”

旁边一直屏息凝神的众人都扑哧笑了。

袁玠温言道:“好,我?来生。”

安惟翎被他气乐了,“你当真荒唐!”

他不住地抚着她脸颊,从鼻梁到眼角,似要把她印在指尖,“夫人有命,莫敢不从。”

只这一句,竟叫安惟翎的怒意悉数散了,她定定望着袁玠,忽道:“狱中阴冷,你可有不适?”

众人纷纷松一口气,听这话的意思,大帅终于是消了气了,果然还是相爷有办法,一物降一物。

袁玠抿抿唇,“有些冷。”

安惟翎立马从青方手里拿起一件披风,递给袁玠,“先披上,别着凉。”

袁玠握了握她的手,接过披风穿上,笑言:“夫人来训我?,还不忘给我?带衣服,真乃贤妻。”

安惟翎白他一眼,“是青方非要带的,我?本来不愿意。”

青方忽而开口,“相爷,这件披风是大帅特意嘱咐带上的,小人一开始并未想到,果然还是大帅最疼相爷。”

众人暗自偷笑,袁玠的眸子里闪过光芒。

安惟翎叹息,“行吧,一个个都来拆台,本帅是威严尽失了——”

“什么威严尽失?”

熟悉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下拜行礼,“参见陛下?!”

江崇宁缓步走来,身后跟着章公公和芮公公,他颇为感慨地看向安惟翎,“阿羽啊,从前我?以为你最狡诈,现在看来,你家夫君才是剑走偏锋的那个。”

他又苦笑着看向袁玠,“齐玉,你当真让人猜不透。”

“陛下?,臣并非有意欺瞒,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皇帝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良久无言。

芮公公却在此时开口,“相爷,大帅,万俟大人已将原委悉数禀报了陛下?,陛下?感念——”

“芮公公,”皇帝摆手止住他的话,“还是让朕来亲口说吧。”

他正色看向安惟翎和袁玠二?人,“阿羽,齐玉,我?知你们是不愿我担上弑兄的恶名,才有此计划。我?本打算找个由头扣下我?那两位皇兄,待谋反证据齐了,再做发落,可这样一来难免夜长梦多?,”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快刀斩乱麻,却终究下不去手。”

他说着,竟然对二?人躬身一拜,“你们夫妇二?人为我?,为大周,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份情,我?江崇宁承了。”

安惟翎和袁玠没想到他会有此一拜,连忙还礼。

其余众人纷纷跪下?。

“陛下?,”袁玠莞尔,“匡扶社稷,是微臣与大帅本应当做的。”

江崇宁再次拍了拍他肩膀,叹道,“我?这一世,有你二?人这等知己,再无遗憾。”

他忽而想到什么,对安惟翎道:“阿羽你别急,我?已经在朝中安排妥当,不出三日,齐玉便能回府了。”

安惟翎点头,心里稍稍安定。

江崇宁笑开,“倘若我食言,你便如同小时候那般,把我?手脚捆住,丢进御书房西偏殿的大水缸里。”

众人皆忍俊不禁,芮公公和章公公是看着皇帝长大的,俱都见过这等情形,思及诸多往事,不由得相视一笑。

安惟翎亦笑,“好说,御书房那口水缸够大,即便陛下?如今八尺之?身,也能塞得?下?。”

“损友,”皇帝嘀咕,“也就你家相爷能镇住你。不说了,我?回去陪玄霜,她知道了今日祭台上的事,颇有些担心,我?得?回去告诉她,你二?人都无大碍,省得?她挂念。”

众人行过礼,江崇宁带着随从回了宫。

“阿翎,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别担心我?。”

安惟翎孕期易倦,今日折腾得够久了,现下眼皮子也开始打架,“嗯,我?先回府。若三日后你出不来,我?就亲自把这牢房拆了,生生将你劫出来。”

袁玠莞尔,“好。”

她同袁玠道了别,一行人送她回了相府。

三日后朝会上,众文臣纷纷上书向陛下?求情,恳请特赦袁丞相,而王钊等早被安惟翎驯服的武将亦开口附议,一时间,殿上跪倒了一大片人。

再后来,连侍立皇帝左右的章公公和芮公公也都跪下?,请求皇帝念在袁丞相劳苦功高,又是失手错杀,赦免于他。

皇帝并未三思,直接准了。

不仅如此,皇帝还命人呈上已故舒王、兴王谋反的证据,其间有两位王爷同回鹘人的往来通信。众臣一一传阅,俱都大惊。

皇帝一番顺水推舟,不仅赦了袁丞相牢狱之灾,还给他正了名?——非是失手错杀亲王,而是诛灭反贼,理应嘉奖。

众臣皆叹,袁丞相真乃国之肱骨。

朝会过后,江崇宁的赏赐并着众臣的贺礼都一股脑送去了相府。袁太师夫妇向来不问世事,祭祀大典的诸多波折,二?人尚不知全貌,见到皇帝的赏赐后,两颗吊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安惟翎尚在孕中,太师夫妇怕她担心,正要赶去袁玠的书房宽慰儿媳,被下人笑着劝住。

“大帅已经出门,亲自去接相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