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诗云:
【玄霜飘华绕婵娟赤翎弄云拂长渊】
【流光暖律藏双梓青庐逢秋思红笺】
转眼到了九月初,婚期只余半月。
本朝丞相同元帅大婚,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喜事,可安惟翎同袁玠已然商议妥当,婚礼无需大办,一则是眼下时局动荡,二则是他二人本来不愿兴师动众,如此正好,万般诸事从简即可。
江崇宁本打算在宫里摆三日流水宴,大飨群臣,被安惟翎好说歹说拦住。皇帝自己的封后大典还未举行,安惟翎同袁玠只是朝臣,在宫里摆宴算怎么回事?御史那帮最爱守规矩老头子还?不得得絮叨死。
皇帝同将相二人在御书房议事,江崇宁歪在椅子?上,有些无?精打采,“阿羽是朕的发?小,齐玉又?是朕最倚重的臂膀,本就是天作?之合,”他叹息一声,“我朝许久没有如此叫人欢喜的事,竟不能大宴一番……”
安惟翎道:“大宴?陛下是想凑热闹了吧?”
到底是少时的损友,江崇宁心里的小九九她一清二楚。
皇帝也不恼,“正是。宫里冷冷清清,还?想沾些你二人的喜气,又?不成了。”
袁玠莞尔,“陛下设宴,本不应辞,可眼下多事之秋,还?是少些张扬。”
江崇宁又?叹,“做个皇帝,连热闹都不好凑了,当真没意思,不如儿时有趣。”
皇帝平日里杀伐决断,端的一副明君架子,从不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可安惟翎和袁玠不比寻常臣子,都同他亲厚得似自家兄弟姐妹,江崇宁在他二人面前偶尔会现个原形。
他端起茶盏,也不饮,只盯着里头的茶叶细细研究,像个不愿听先生讲书的半大孩子?。
芮公公忽而打帘子?进?来,对屋内三人行了礼,“陛下,杨姑娘听闻相爷同大帅在御书房,来送些吃食。”
江崇宁砰地放下茶盏,眼带笑?意,“让玄霜进?来。”
芮公公出去通传一声,章虔带着杨玄霜一道进?来。杨玄霜才见?到安惟翎便笑?开,“大帅恭喜!”又?转头对袁玠道:“相爷恭喜!”
二人道了谢,芮公公亦笑?得喜庆,拉着章虔给二人道喜,“相爷,大帅,老奴和章公公也备了些薄礼,今日便送去二位府上。”
章虔为人稳重内敛,不似芮公公心思活络,他微微点头,道了声“恭喜”。
杨玄霜将才做好的芙蓉糕送到众人手中,众人就大婚的事谈论好一阵,御书房里难得这般松快。
江崇宁说到兴起,让章虔摆了棋局,同袁玠手谈起来。
安惟翎趁机把杨玄霜和两位公公拉至偏殿,将祭祀大典的安排与他们说了,三人得她信任,安惟翎甚至未隐去刺杀二位亲王这一桩。
“我同相爷已打点好宫外事宜,宫内却不是我能伸手的地方,此番计划还?需三位做个接应。再?者,请务必瞒住陛下,我欲刺杀两位亲王,陛下若事先知晓,定不会让我这般动作。”
她说完,竟是深深一拜。三人承受不住,亦慌忙下拜。
安惟翎扶起三人,“本帅为保山河稳固,无?奈出此下策。两位亲王虽有勾结回鹘意图谋反之行径,终究是陛下兄长,陛下乃仁君,不可担上弑兄之罪。”
她顿了半晌,“陛下不能做的,我便替他做,万世恶名,我一人担,足矣。”
杨玄霜神色大为震动,久不能言。芮公公闻言亦湿了眼眶,“我朝有大帅庇佑,实乃万民之幸,大帅放心,宫里的事老奴和章公公定会处理妥当,不给大帅留半分后顾之忧。老奴虽一把老骨头,身上到底有些内家功夫,到时拼死也要协助大帅,保您计划周全。”
章虔为人少言辞,又?深深一拜,“老奴替陛下,替我大周万万子?民,谢过大帅恩情。”
“行了,”安惟翎摆手笑?道,“也不是生离死别,我担惯了恶名,诸位无?需为我忧心。只一桩,这件事相爷亦不知全貌,我与他共同设计陷害二位亲王,他却不知我还?有最后一个打算,趁乱‘失手’刺杀二位王爷。”
杨玄霜惊道:“相爷竟不知?”
章公公和芮公公亦是不解,“大帅为何不予相爷知晓?”
安惟翎八风不动,仿佛在说一件芝麻小事,“刺杀亲王非比寻常,即便我咬定了是失手错杀,也难堵悠悠众口,到时我不等?众臣发难,自请下诏狱。相爷若事先知晓,定不舍得我受此罪过,他出手阻挠,我的计划便难保全。”
杨玄霜蹙眉道;“大帅,无?有其他办法?我听闻诏狱有进?无?出,倘若你……”
安惟翎莞尔,“无?需担心,两位王爷解决了,藩地叛军还?需人镇压,此人非我莫属。虽然我父身在西北,不便出面替我转圜,可还有兵部众臣求情,王钊也会极力保我,至于相爷,更会想尽办法让我出来。”
“王钊那个刺头都被大帅收服了?”杨玄霜叹了声,“大帅,我进?宫前便听闻你天纵英才,今日方知晓,外人说的不及你十分之一。”
“好了好了,别给我戴高帽,”安惟翎看向两位公公,“二位公公先回御书房吧,免得陛下起疑,我同玄霜还?有些悄悄话要说。”
章芮两位公公行过礼便离开,替她和玄霜带上了殿门。
芮公公感怀,“章公公,大帅同陛下一样,都是咱们看大的孩子,谁能想到,十多年前那个上房揭瓦的假小子,如今竟是这般顶天立地的巾帼元帅!”
章公公声音有些沙哑,“孩子们大了,咱们老了,这天下都交给他们吧。”
芮公公转头,奇道:“你这老东西竟会说这般戳人心窝子?的话……哎?你不是哭了吧?哎哟!好稀奇的景啊!御前的章公公为人稳重内敛,私下里竟会掉金豆子?!哎老东西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二人拾掇好回了御书房,江崇宁和袁玠二人在棋局上厮杀得正酣,没人注意到两位公公的异样,大伙便这样糊弄过去了。
那厢,杨玄霜同安惟翎坐在一处聊,说起江崇宁决议立她为后,封后大典或在来年开春。
“大帅,陛下唤你阿羽,我可否和他一样,也这般唤你?”
安惟翎笑言,“真是夫妻一心,当然,别总大帅长大帅短,多见?外。”
杨玄霜亦莞尔,“阿羽,我今日方知你胸中沟壑,你是当世奇才,国之重器,我不如你远矣。”
“你这话就——”
“阿羽别急着打断,”她笑道,“齐玉有你这样的人护着,真是天下少有的运气。我现在明白陛下曾经对你的那番心意,换做是我,也会倾心于你。”
安惟翎垂眸,“都过去了。”
“确实,”她亦垂眸,“都过去了。不过阿羽,你该知道,在崇宁心里,我永远替代不了你。”
安惟翎抬头望她,眉间微蹙。
杨玄霜抬眼与她对视,缓缓勾起唇角,笑?意温柔,“你是他少时挚友,亦是他今生无?法成为的那个人。他一度想如你一般,做个自在,随性,光风霁月的少年。”
安惟翎不合时宜地笑了,“自在随性?老子?七八岁被亲爹丢进?冰河里游泳,十岁被他放在军营里磋磨,寒暑不论,日日习武,这是随了哪门子的性?要不分些给他罢,我还?想像他一样,做个富贵公子哥。”
杨玄霜和她笑作?一团,“都说是少不更事,他那时太小,岂知你看起来无法无?天,其实背地里受了常人受不住的罪。”
安惟翎笑得直摇头,杨玄霜亦止不住笑意,“阿羽,我方才还?有一句话没说完。”
“你说。”
“我方才说,我永远替代不了你。”
杨玄霜笑?得明媚,安惟翎从未见她这般动人。
“阿羽,我与你本就不同,崇宁待我与待你亦不同。你可知,我永远替代不了你,你亦永远替代不了我。”
安惟翎默默地望向她,半晌,唇角露出极淡的一模笑意,“玄霜,你是个好姑娘。”
杨玄霜从袖口里掏出一把玄铁匕首,“阿羽,这是你送我的,我一直带着。我知你当时送我这匕首是试探我,怕我对陛下不利。如今你大可放下心来,宫闱深深,我此生已认定他一人,定会陪着他,护他一世周全。”她忽而调皮地笑开,“等?你大婚那日,我定会拉着崇宁到场,给你和齐玉送上一份大礼。”
安惟翎点头,“我等?着你们。”
“对了,我有个好消息。”
安惟翎挑眉,“嗯?”
杨玄霜笑?得极尽温柔,手掌抚上小腹,“我和崇宁有孩子了。”
安惟翎喜得跳起,“恭喜恭喜!玄霜,你真了不得!”她摁住要起身的杨玄霜,“哎你坐好,别瞎晃悠,小心着点!”
杨玄霜失笑,“又?不是豆腐做的,我好歹是习武之人,虽比不上你神功盖世,也不至于一碰就碎吧。”
安惟翎不听她解释,自顾自道,“宫里应当是什么都不缺,你有事寻芮公公章公公便可,他二人照应着,便不会有意外……对了,冯贵妃知晓么?”
杨玄霜摇头,“我和崇宁并未告知旁人,否则早传出宫外也让你知晓了。眼下时局动荡,不便大张旗鼓。”
“确实,不过你千万小心,冯贵妃不是善茬,她父亲冯道善与藩王和回鹘人都有勾结,万一此番事败,兴许会拼个鱼死网破。”
“放心吧,我有分寸。再?者,有章公公芮公公看着,宫里不会出岔子?,你就算放心不过我,也得放心他二人。”
安惟翎点头,“好,时候不早,我回御书房向陛下告辞,晚些还?得去一趟兵部,改天来看你。”
“赶紧去吧,别误了正事。”
二人回到御书房,安惟翎和袁玠向皇帝告了辞,一个去了兵部,一个去了户部。
各自处理了些公务,安惟翎正要去相府寻袁玠,忽而感觉有些肚饿。
她在沿街铺子随意吃了点阳春面,才骑上马,又?觉一丝不对劲。
头晕。
她运起内功压住那丁点不适,暗骂道:“又?来?冯道善那老贼在龙井里下毒才过去几个月?除了下毒不会旁的手段了?下作?!”
她悄声吩咐几位暗线彻查这家铺子,自己打马回了元帅府寻郭樱,好在她最近吃了郭樱配的解毒药,不至于一下子?中招。
帅府竟空荡荡,问过丫鬟才知晓众人结伴去南湖赏菊了。
安惟翎孤零零一人杵在院子里,叹道:“这帮孙子?好会享受!老子?这儿还水深火热呢,倒有脸去游湖!”
郭樱从墙角钻出来,白眼一翻,“骂谁呢?老子?不还?在呢吗?”
到底是医痴,赏菊的大好时节,竟能耐住寂寞,窝在院子里制药。
安惟翎一骨碌坐在院里石桌上,撩起袖子?,“来给我诊诊脉,今日吃了些不对劲的东西。”
郭樱蹙眉,正色将余舟招呼过来,师徒二人齐齐动手给安惟翎号脉。
“我可是中了什么毒?”
郭樱手指搭在她脉搏上,神色忽而诡异,似哭似笑?,余舟亦蹙眉不语。
安惟翎见他师徒二人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调笑?道:“我中了什么毒?不会是袁丞相的情毒吧?”
郭樱抽风似的“哈”一声,“也差不离了。”
“什么?”安惟翎蹙眉。
余舟垂眸不语,郭樱缓缓道:“恭喜了。”
看他面无喜色,安惟翎奇道:“何喜之有?”
郭樱神色难得肃穆,半晌才开口。
“来得不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一起来怀孕吧,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