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诗云:

【兰楫入水流云忙软香透骨月夜长】

【人间琴瑟许烟火飞花落篱盼新妆】

安惟翎一个激灵,越看?越明白,她认得那鸟,那是回鹘拓延部族鸟。

红喉歌鸲。

这道人同回鹘拓延部定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安惟翎想起之前?袁玠对他身份的猜想,心里悄悄低估。

那道人背对着这边,安惟翎看不见他正脸,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眼熟。

她没有?袁玠的过目不忘之能,说不清熟悉感从何而来,只觉得之前?似乎与那人见过面。他正与冯道善交谈,声音清淡平和,气息柔韧绵长,倒像是正经修士该有的气度。

冯道善放下手里的茶壶,“道长可知,这明前龙井是袁相爷最爱的茶?”

屋顶几人闻言,纷纷屏住呼吸。

“贫道孤陋寡闻,无从得知相爷喜好。”

他说着这般谦逊的话,语气却毫无妄自菲薄,坐姿端雅闲适,右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石桌,任由鬓边的头发被风吹到鼻尖,也不愿伸手拂拭。

冯道善不置可否,伸手给道人斟了盏茶,动作翩然,恍若云行水间。

冯道善上了年纪,却丝毫不显老态。寻常男子到了五十岁上下,发福的发福,掉毛的掉毛,再加上一身腰腿陈疾,走起路来哆哆嗦嗦,十个里有?九个教人没眼看。冯道善依旧面庞清秀俊雅,一身书卷气,举手投足皆大儒之风。放在西北,这样的货色,即便年岁大些,也有?大把姑娘媳妇贴上去。

卫渡津有些紧张,不由得悄眼看唐棠。

唐棠手上轻轻呼噜着隆景脖子上的长毛,眼睛盯着下头谈话的两人,压根没工夫注意到他的小心思。三?人一狗扒着人家的屋顶,眼下的状况不不便出声,卫渡津也只好忍着不言语。

冯道善和那道人好一通闲聊,天南海北,没油没盐。半个时辰过去,安惟翎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二人絮絮叨叨喝完了一壶茶,末了,冯道善唤侍从打水来净手。

那道人先是接过侍从手里雪白的巾子,顺手将它搭在肩上,再伸手去铜盆里洗了洗。

安惟翎心里一个咯噔,霎时明白那点熟悉感从何而来。这个将巾子搭在肩上的小动作,终于让她想起这人是谁。

馄饨摊老?板。

他净过手,将巾子还了回去,转过身同冯道善道别。借着月色,安惟翎勉强看清了他平平无奇的脸,一张让人看?过就忘的面庞,中人之姿,论不上美丑。

她转头看向卫渡津,果然,卫渡津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个她十分熟悉的手势。

他同时做了个口型:“他易了容。”

安惟翎点头不语,待冯道善和那道人各自回了屋,她也带着二人一狗回了相府。

她遣青方叫了张存福过来,同众人把事情说过,大伙商量了许久,又细细部署了一番。

现下要?紧的还是一桩——天京布好的网,得再严密些,不能出一星半点岔子。至于那道人,虽然身份诡秘,当下却无关大局。反正安惟翎早知道有?回鹘细作潜入京城,至于那人是谁倒不要?紧,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如今的京畿城防有安惟翎亲自把手,进来个耗子都要被扒三?层毛里里外外查个遍,即便那道人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凭一人之力,敌过八万天京禁军。

安惟翎忙活一晚上,腹中空空,终于打发走了几个下属,趁着袁玠不注意,偷偷将青方拽至一旁,吩咐他传一桌宵夜来。

青方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敢忤逆她,悄摸地去了小厨房。

两刻钟后,袁玠见着那一大碗炖牛肉直摇头:“大晚上吃这些,不好克化。”

他本不愿让她吃,又心疼她饿,只得取了双干净筷子夹了五块牛肉,“只吃这么多。”

他正要叫青方把菜撤下,安惟翎“哎”地一声,眼疾手快拦住他。

她左手护着菜碗,右手不由分说拿起筷子,牛肉放了八角茴和香叶,和萝卜一起,炖得酥烂入味,她就着牛肉吃了一小碗香米饭,正想盛第二碗的时候,袁玠伸手盖住她的碗,说什么也不让。

相爷常年夫纲不振,可威严的架势冷不丁冒出来,青方也震得抖了抖腮帮子,安惟翎只得遗憾地擦了嘴,故作不豫,“一碗饭也不让多吃,想必是嫌我食量大了,只怕日后还有?的嫌。”

“瞎说八道。”袁玠斟了茶水给她漱口。

安惟翎遗憾地叹息,伸手揉着肚子,“才半饱。”

“那就明日早些起来吃饭,晚上不好多吃。”

安惟翎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懒洋洋道:“本帅倒是想早起,可相爷夜夜生猛,教人腰酸腿软,如何早起?”

袁玠一噎,连忙将话绕回来,“你从前在西北,常年三?餐不继,饿了又暴饮暴食,若不是身体底子好,早折腾出了胃病。现在人在京城,总得好生调养。”

好端端的相爷被她生生磨成了个絮叨婆婆,安惟翎心里直叹罪过,把?手一挥,“调养什么?养好了给你生孩子?”

袁玠一张俊脸“噌”地红了,抿着嘴唇说不出话。

“说话呀。”她凑上去坏笑,伸手勾住他一缕发丝,一圈圈绕着。

袁玠垂下眼睛,又开始倒茶。

她一个念头闪过,松开他的发丝,顺嘴道:“不会已经有?了吧?”

袁玠手里的白瓷茶壶脱手,在桌上滚了一圈,“哐当”落地,碎得稀烂。

安惟翎见他呆若木鸡,笑着抓着他肩膀晃了两晃,“回魂。”

袁玠定定地望着她,好半晌才撬开了自己的嘴,艰难道:“阿翎……不会真的……”

安惟翎见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自己也有?些拿不准,“别慌,要?不我明日去找阿樱看?看??”

袁玠点头,牵住她的手,沉默许久,“阿翎……对不起……”

安惟翎一愣,“对不起什么玩意儿?”

他心疼地望着她,“我不该……倘若真的有?了孩子……咱们还没有成婚……”

老?古板。

安惟翎拍拍他,“怕什?么?咱们本就是夫妻,不过只差拜堂一道工序,就算生个孩子也是天经地义。”

袁玠不置可否,他心里正天人交战着,想到这个可能提前到来的孩子,慌乱之余,又有?一丝说不出的柔情。

和他不想承认的期待。

安惟翎莞尔,揽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倘若真有?,只能说相爷龙精虎猛。这才几回,就中了……”

袁玠耳根麻了,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她,“阿翎!”

安惟翎继续笑道:“相爷神技。没射过箭的人,前?几次大多得脱靶,可相爷两发就中,这样的射艺,在西北,怎么也得被人叫一声‘神射’……”

这人太能说荤话,袁玠是个读书人,招架她不住,只得以唇相堵,堵了一会儿发现不够意思,又想着撬开怀里这姑娘的唇齿,好生温存一番。

“相爷……”青方有些迟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好家伙。

安惟翎心里冷笑,知道自己来得不合时宜,都不敢叫“大帅”,只敢唤一声“相爷”。

“进。”她和袁玠分开,重?新靠回椅背。

青方垂首走进来,无视一地的白瓷碎片,微微躬身,“相爷……大帅,崔夫人求见。”

二人面面相觑,袁玠蹙了眉,朝自己榻上一指,安惟翎会意,估摸着是说那爬床丫鬟的事。

她朝青方点点头,青方不敢看她,快速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出门去将崔宜娴请进来。

崔宜娴手里端着个布包,安惟翎望向她身后,并无一人跟着。

袁玠示意青方看茶,对着崔宜娴温言道:“崔姨请坐。”

崔宜娴也不推辞,顺势坐下,面带歉意道:“相爷,大帅,本不愿深夜打扰二位,可刚刚才知晓几日前我这里一个丫鬟冲撞了相爷的事,此番特地来赔罪。”

她起身行了个礼,复又坐下,“是我管教不严,那丫鬟已经被我送回西北,不会再来打搅二位。”

二人连道无妨,安惟翎想宽她的心,有?意岔开话题,指着她手里的布包,“崔姨,这是什么?”

崔宜娴莞尔,伸手解开了结,把?里头的物件递过来给他们看,一顶锦帽,一件貂裘,一只金银缠丝长命锁。

安惟翎接过锦帽,往头上一扣,大小正好,她奇道:“崔姨如何知道我的尺码?仅凭目测?”

崔宜娴笑着点头,“合适就好,现下季节不对,等到了秋冬,戴着它能防风防寒。”

她又看了看?袁玠,见他也正拿着貂裘往自己身上比划,笑道:“相爷肩宽腰窄,穿着貂裘好看,我年纪大了,就爱看你们年轻人穿得俊秀……这两样算作我的赔礼,我治下不严,还望二位海涵。”

安惟翎挥手,“崔姨无须自责,不怪那丫鬟心大,只怪相爷太招人。”

袁玠也不反驳,只将一双眉毛挑得高?高?的,崔宜娴见状失笑,“二位不介意便好,我也没想过那丫头竟然有这等妄想……不过大帅所言不虚,西北的小姑娘说起相爷来,个个满面红光,殊不知自己斤两不够,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安惟翎亦挑眉,“崔姨竟也这般心直口快。”

袁玠却自顾自拿起了那只小巧可爱的长命锁,好一番端详,眼神不知飘向何方。

崔宜娴莞尔,解释道:“我过些日子打算回西北一趟,不知再见是何年月,这东西便提前?送了二位。”

袁玠抬眼望她,“这是给……”

崔宜娴笑得温柔,“祝二位早生贵子。”

二人一愣,又面对面笑开,方才还在怕或许中了个“标”,现在就有?人提前送了小孩子的东西,真是无巧不成书。安惟翎从袁玠手里接过那只长命锁,把?玩了一阵,锁头分量十分足,工艺也精湛,最难得的是样式精巧,不似寻常人家长命锁的笨重模样,一看?就是用心挑的。

她望着长命锁上小小的“福”“寿”二字,笑道:“崔姨有心了。”

“二位喜欢便好。”

袁玠温声道:“很?喜欢,多谢崔姨。”

安惟翎亦点头,将它递还给袁玠,袁玠接过,手掌偷偷攥紧了那只小锁,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三?人又说了会闲话,崔宜娴告辞回房,袁玠仔细收好了那只长命锁,正想着如何把?安惟翎劝回家睡觉,谁知人家自己开了口。

“齐玉啊,今天我就不留下,你早些睡,明天我再来找你。”

真稀奇。

相爷心说别又是整什么幺蛾子吧,只见安惟翎走上前?来抱住他的腰,笑道:“明天给你看?个好东西,包君满意。”

他伸手抚她头顶,“什?么东西?”

她撅起嘴,“你亲我一口。”

袁玠笑着吻她一下,伸手将她一缕掉下来的刘海拨至耳后,“说吧。”

安惟翎清凌凌地望他,“说什么?”

袁玠笑容凝固,“不是亲你一口你就说么?”

安惟翎“哎”了一声,“我只叫你亲我一口,又没说亲一口就告诉你。”

袁玠无奈摇头,“大帅用兵打仗也是这般无赖行径?”

“兵不厌诈么。”

“我是相,不是兵。”

安惟翎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掐一下,“哟呵,相爷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他摁住她的手,“大帅教导有方。”

安惟翎点头,“相爷不是兵,却也不厌‘榨’么。阿樱还担心我把?你榨干,我说齐玉怎么榨得干呢,齐玉在床上那叫一个……源远流长呢——”

“啪。”袁玠伸手捂住她的嘴,一脸不可置信,“好好的词,为什么到你这里都变了味?”

安惟翎拿开他的手,“给它添点意境,省得寡淡。”

袁玠直摇头,“强词夺理。”

安惟翎忙不迭点头,“我就爱用强的。”

她一面说着,作势扒他领口,“相爷不是也最爱被我强人所难么……”

袁玠窘得魂都飞走了一半,连连扣住她的手,“做什?么?”

安惟翎见他这幅逼良为娼的模样就好笑,“得,不逗你,我今晚回去睡,明天带着那个‘好东西’来找你。”

袁玠被她弄得迷糊,“到底什?么好东西?”

安惟翎但笑不语,撑着窗台,“刺溜”一下翻了出去,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忽地回头看了看?,只见袁玠正立在窗边望她,一袭白衫几欲和月色消溶在一处,唯有眼神亮得让人心里发虚。

他就那般痴痴地望着她。刹那间,安惟翎觉得,有?他在的地方就是一个温柔磨人的漩涡,疯狂地吸嗜着她,要?将人日日夜夜包裹,纠缠不清,至死方休。

“本帅大概是中了毒。”她心叹。

不知不觉,伸手摸了头顶上他送的青竹玉簪,触感温柔又润泽,她心里一动,忍不住走回去窗边,隔着窗台吻他。

夜风把低吟吹得零碎,恍惚间,袁玠还是听清了她蹭着他双唇说出的话。

“别舍不得,明晚我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放了宝宝们鸽子,现在出来挨打,大家尽管用力打我屁屁吧!

实在是最近太忙,刚入职,又是第一份工作,总是搞不灵清状况……

算啦不找借口啦,真的是我错了orz,以及,蟹蟹大家对我这么宽容,我一定尽我所能地写,争取早日完结的说。

我爱你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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