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诗云:

【朱雀困风风犹动玄武遏云云复涌】

【丹青含笑不释卷忘年交心共从容】

青方也不避讳安惟翎,面容肃穆道,“江南传来消息,派去苏州织造局的钦差遇刺身亡。”

将相二人面色骤变,齐刷刷问道,“皇上那边怎么说?”

第一反应竟都不是询问钦差遇刺的细节,青方暗叹了一阵二人的默契,回?道,“皇上吩咐扣住了韩织造,旁的还未有消息。”

袁玠起身,看向安惟翎,“我即刻进宫面圣。”

安惟翎点头,“我尚在‘闭门思过’,就不去了,你回?来告诉我就行。”

袁玠道了声“好”,转身去净房更衣,走之前握了下她的指尖,“等我回?来,若是闲了,去我书房看书。我吩咐过府上的人,他们不会拦你。”

“好,你尚在病中,量力而行。”安惟翎起身抱了他一下,青方连忙低下头。

袁玠休养得不错,面色比前两日红润些,步伐仍旧从容,较平日更快。他身高腿长,不一会儿走出老远,青方急匆匆在后头跟上。

院子里几乎没有下人,安惟翎走出房门随便抓了个小厮叫他收拾碗碟,自己大摇大摆地去了袁玠书房。

安惟翎忽然想起,自己先前来这儿似乎都是为了调情,没个正行的,竟从未仔细看过他的书房。满京都传,袁丞相藏书浩如?烟海,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史书传记到诗词歌赋,时评策论到话本杂谈,林林总总包罗万象,是天下穷酸书呆梦寐以求的福地。

安惟翎转了一大圈,从前只觉得这儿宽敞,没想到甚至大过卧房,两侧列了十六个九尺高一丈宽的回?纹雕花梨木书架,墨香伴着木香幽幽入鼻,教?人凝神静气。书架收拾得极为干净熨帖,想是天天有人拂拭,就连最顶层的格子都纤尘不染。

是个极其爱书的人,真可爱。

安惟翎叹了声,心道罪过,这等清净之地,本该是沐浴焚香过后,捧一本书册静静观阅,读到有趣处,再寻身旁红颜知己默契交谈两句,方才不算辜负。

可惜安惟翎不够风雅,总想在端肃的地方干些出格事,越离谱越好。她粗略观摩过几个书架,袁玠为人好生齐整,竟将书册按照类别一本本细细排开,简直比书肆还讲究。安惟翎一溜看过去,在话本杂谈那处流连良久。

她找了半天,总觉得不对劲,相爷那样博览群书的人,怎么能漏了这么重要的一类?

她嘴里嘀嘀咕咕,“二十岁的男人,没有春宫图?不能够啊……”

若不是之前共卧时偷偷瞄见过一些假把式,她险些要怀疑袁玠有什?么难言之隐。

寻了半晌依旧无所获,她转而去翻他的书桌。仍旧是齐整到没有新意,她伸手在桌旁半人高的青花瓷瓶子里一捞,将袁玠的画轴全部拿了出来。

大大小小二十多卷,安惟翎一一摊开,不禁啧啧称赞。

袁相爷一手丹青妙笔果真是出神入化,花是花鸟是鸟,山石松竹也都各有骨气,安惟翎看得略微入神,心里纳闷这人究竟怎么长的,貌美如花也就算了,还才华横溢,怪道总有人心里不平,说起袁相爷来阴阳怪气的。

安惟翎不要脸地叹一声,这人画作好是好,终究少了些“灵气”。

她随手拿过一只湖笔,就着砚台里的香墨蘸了蘸,在鱼戏莲叶图上画了个渔夫,捞起鲤鱼一锅炖了。

画毕歪头端详一阵,甚是满意,又在旁边的仕女逗猫图上画了个登徒子,低下身去掀姑娘的裙摆。

越画越来劲,春江花月图上加了个抱着西瓜要跳江的村姑,假山松竹图上加了几粒花生米和烤红薯,猛虎下山图上加了一从绿油油的芹菜。

糟践得差不多了,她终于收笔,把画一一晾干,重新卷好。

余光瞥见桌角还有一只小小的卷轴,样子比其他卷轴精致许多,纸质似乎也不同。她心生好奇,握着它想要拉开。

忽而又有些犹豫,别不是什么隐私吧?

僵了一会,她复又横下心,算了,他人都是我的。

徐徐展开,安惟翎一愣,画的是她。

画中只有她一人,一身灰色劲装,挺拔地站着,双手握着锋利的玄铁匕首,微微侧头,不知在看向什?么。身后不远是几株垂柳,无?风而动,柳絮飞得漫天,有一朵恰恰落在她肩上。

虽然意味不明,可她一看就知道是春猎那日屠狼的场景。

她颇有些感动,低下头看了自己一晌,心里暗喜,“我的腰果真这么细……”

她又抬头去看那幅画,不能说是美化了多少?,可是越看越觉得自己那张脸分外脱俗,大概是袁玠画技超凡,再加上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才将她画出了十二分韵味。

若用这幅画去相亲,或许媒人会踏破门槛?她正瞎琢磨,忽见有人进门,她下意识地快速收了画卷,皱眉抬头。

是袁籍,安惟翎收敛了杀气,微笑道,“太师安好。”

袁籍亦有些惊讶,“安将军。”他顿了顿,“齐玉不在?”

安惟翎摇头不语,越过他去合上书房的门。袁籍讶异得很,只是他一向修养好,也不多问,静默地等她开口。

安惟翎合上门转身,“太师可知皇上派去苏州织造局的钦差遇刺身亡?”

袁籍皱眉,“何时的事?”

“消息今天才递来,算上路上的时间,该是十天前的事。”

“齐玉进宫面圣了?”

安惟翎点头,心道知子莫若父,“晚辈在这儿等他回?来。”

她将画轴收好,放回瓷瓶。

袁籍点点头,在书桌前坐下,看向安惟翎的眼神很是慈爱,“将军护着我儿,我甚是感激。”

安惟翎一愣,“太师指的是?”

袁籍忍俊不禁,“将军大动干戈,填了周大人家的湖,满京传得沸沸扬扬,连我都听说了。”

安惟翎也笑,“我一番胡搅蛮缠,也顺便保了周赟,他无?辜,推手另有其人。”

袁籍毫不掩饰赞许的眼神,“将军心思细腻,我儿有幸得将军倾心相待,是天大的福气。”

安惟翎只得谦虚了一阵,袁籍又温声同她说起一些袁玠小时候的事,字里行间满是舐犊之情。

他转而有些自责,“彼时我在朝为官,树敌良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齐玉。”

安惟翎心有预感,袁玠身上曾经发生过不好的事。

“齐玉三岁那年,端阳节,我带他去南湖看龙舟,眼睛才离了一会儿,他就不见了,牵着他的下人说不知何时被他挣脱了手。”

安惟翎皱眉。

袁籍又微微笑了,“好在齐玉聪慧,自己找回了家。”

安惟翎也笑,“相爷有才,亦有福。”

袁籍语气仍是淡然,“当晚,那名牵着他的下人在房中自缢身亡。”

安惟翎心头一跳,“齐玉三岁那年……差不多是储君新立的时候吧?”

袁籍再次惊叹于她的敏锐,“安将军比之安老将军,真是青出于蓝。”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晌,安惟翎坦然依旧,袁籍继续说道,“我身为父亲,却没有护好他……将军对他这般好,我与拙荆都甚是感激。”

言罢,居然要起身下拜,安惟翎一个咯噔,连忙先他一步拜下去。

二人对拜了一回?,安惟翎心里尴尬,“太师莫要自责,生于簪缨世家,既受了百姓供养,便注定要一心为国,同时也要时时防备明枪暗箭。寻常人家的孩子虽然少有人惦记,可也免不了三灾九病。比起饥寒交迫的贫儿,我等已是幸运之极。”

她顿了顿,添油加醋道,“齐玉虽不常和我说起太师,可是每每提及,总有一腔孺慕之情。齐玉是个通透的人,定然不曾怪过太师,太师放心。”

袁籍沉默良久,“怪道拙荆也说,我儿最大的福气,是遇上将军。”

“哪里哪里。”我亲老子都没这般夸过我……

袁籍自知话题沉重,转而问道,“王钊那边如?何了?”

安惟翎有些无?奈,“晾了他这么久,本想这两天登门,现下出了这档子事,只能先不管他,所幸晚辈和家父都没受什?么影响,姑且由他们蹦跶。至于回?鹘那边,家父还在打探消息。”

“听说朝廷这边的账册仍查不出头绪。”

安惟翎掩饰住讶异的神色,袁籍致仕已久,竟然还有这等神通……到底是曾经的太师,打听消息的手段如何能少得了?

“不错,后头那人做得干净,很难查出首尾。”

乱世狂澜,盛世暗流,处处皆是汹涌,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这样位子的人,总归是要多操些心。

二人又聊了一阵,袁玠终于回来了,径直同二人说起宫里的见闻。

袁籍微微挑眉,“万俟铮?”

袁玠点头,“不错,皇上派了他去苏州。”

“万俟铮是谁?”

父子两个双双看向安惟翎,安惟翎把手一摊,“我在京城呆的时间少。”

袁玠微笑,“密卫之首,先皇留给陛下的利刃。”

“功夫不错?”

袁玠点头,“除此之外,极其擅长探案。”

袁籍道,“看来皇上很是重视此事,京城接下来不会太平……”他忽地转了话锋,“现下苏杭纺织品价格如何?”

袁玠皱眉,一脸心照不宣之色,“暴涨。”

安惟翎暗叹一声,这父子二人真是默契。

袁籍点头,“果然,只怕朝廷还要在商会那里下些功夫。”

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安惟翎不懂经商的事,低头听得有些出神。

她又忽地想起另一件事,愈发觉得不对劲,想到关键处,猛然心头一跳,“太师!”

袁籍见她神色不对,连忙问道,“将军有什?么问题?”

“上次太师在冯大人府上见过的那位道人,可还有印象?”

袁籍一愣,点头道,“我记得他,他绝对没有问题。”

安惟翎盯着袁籍半晌,缓缓摇头,“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继续红包!来玩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