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诗云:

【此生愿作东南风夙夜辗转琼楼中】

【烟火故人不相识情丝咫尺与君同】

“齐玉,你怕我吗?”

袁玠闻言抬头,看着她红润的面庞,“没有。”

“你很少和我说真心话,防备我?”

“没有。”他答得更果断,“我对你……没有防备。”

安惟翎挑挑眉,示意他过来洗漱,二人先后用温水净了面。

安惟翎双手一撑,在他书桌上坐下,“话说你好歹是个丞相,院子里总这么冷冷清清的,一个下人没有,连青方也只是出门才带上,太不讲究排场了。”

他走至书桌前,温和地望着她,眼里柔光星星点点,“我从小就喜欢安静。”

安惟翎不禁伸手去抚摸他的眼睑,他眨眨眼,睫毛轻轻刮着她指尖。

“那我这么聒噪闹腾,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不习惯和人交心,我倒是能理解。”

袁玠恍惚了一下,不交心?他连忙道,“你想知道我什么,我会尽力告诉你。”

安惟翎指尖下移,在他的唇角流连,“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春猎。”他微扬了唇角,眼中是一汪桃花潭。

“还真是啊。”安惟翎笑了。他目光太亮,安惟翎甚至怕自己受不住,抬手去捂住他的双眼。“齐玉,你这样看着我的时候,真是……”

袁玠唇角笑意更深,“你也会有受不住的时候?”他眼睑动了动,安惟翎觉得手心酥痒,似有蝶翅在翕动,她笑笑放开了手。

袁玠睁眼,“那你呢?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城门看到你第一眼咯。”安惟翎又伸出食指去勾勒他鼻子的轮廓,像是带着皑皑白雪的昆仑山巅,挺拔又高洁地矗立。

“为什么?”袁玠不解,他微微侧过头,脸颊碰到了她的食指。

安惟翎顺势抚摸他的脸颊,“你那么好看呀。”

他忽地声音有些低下去,“那皇上好看吗?”

“哪门子的飞醋?”安惟翎笑了,见他一脸认真的神色,又正经答道,“他绝对没你好看,我就喜欢你。”

袁玠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为什么总提皇上?你怕我喜欢别人?我都跟你睡一床了,就差——”

袁玠登时窘迫地手脚不知该往何处放,“你别……我……”

“好啦我不说。”安惟翎拍拍他手背,“为什么提起皇上?”

他望了她一晌,“我最近查了一下冯贵妃,发现不止她,后宫许多女人都对你感兴趣。”

安惟翎心里咯噔一下,居然有满后宫的女人惦记自己?!难道要大家一起磨镜吗?!

“怎么说?”她平复了心情,问道。

袁玠思考了一下措辞,“她们怕你进宫。”

“什么?”安惟翎皱眉,“我是个要上朝的人,不得常进宫吗?她们怕个什么劲?”

“……进后宫。”他沉声道。

“什么玩意儿?!”安惟翎几乎跳起来。

“……她们都觉得,你若是入了后宫,定然是椒房独宠。”袁玠抑制不住地又开始酸。

“没影的事,瞎操什么心?”

“虽然是没影的事,也够她们费神。你是皇上的青梅竹马,又深得他信任……她们不该担心吗?”

“还青梅竹马?我小时候是他老大,带着他和一帮小子满京城瞎混。后来八岁就离了京,回来的时候他早已经是皇帝,我见他还得三跪九叩的,算哪门子的青梅竹马?”

“你不拿皇上当竹马,他未必不拿你当青梅……”

安惟翎仔细去看他的神色,他精致的眼眸中竟带了一丝丝怨念。

“你怎么知道他拿我当青梅?”

“虽然皇上并未明说,可男人看男人总是比较准,他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太对。”

安惟翎回想了一阵,记忆中确实有一点蛛丝马迹,她摇摇头,“皇上不是那么蠢的人,让我入后宫,怎么及得上让我替他镇守河山来的划算?”

“划算是一回事,可人总归有点念想,有时挡也挡不住。”

“总之皇上不会让我入后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孰利孰弊,他一国之君更不会出此下策。后宫那些女人倒真是闲得慌,明摆着不可能的事,净吃些干醋。”

“你同一般女人不一样,大概不知道女人吃起醋来丝毫不讲道理。你既然是个潜在的威胁,她们当然要打听。那一次在勤思殿外遇见冯贵妃,我就觉得她态度有些异样。”

安惟翎记起冯贵妃身上的那丝敌意,点点头,“你倒是跟我想一块去了,那一次我也觉得她不对劲。算了,由她们去,我还管不到后宫里的事,只要她们不招惹我,我就权当不知道。”

袁玠默了一晌,“那……若是皇上亲口提了呢?”

他突然开始害怕接下来的回答,微微侧过头,低阖眼帘,避开与她的对视。

“他傻?”

袁玠心头蒙上寒霜,一时间竟有些不依不饶,“若是他真傻呢?”

不得了,能逼着相爷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当真是劳苦功高,安惟翎心里暗喜。

“他傻,我也跟着傻?当然拒了。”

袁玠蓦地抬眼,冰雪尽消,“你不愿入后宫?”

安惟翎简直想拍他脑袋,“有什么好的?让老子天天跟那帮小家子气的女人耍心眼争一个男人?狼多肉少的——”袁玠咳了一声,安惟翎自觉失言,“僧多粥少的,没意思得紧。况且我老爹已经手握重兵,不比那些亟需攀高枝的官宦人家,还要靠卖女儿来求得荣宠。最主要——”她轻声叹息,“傻子,我怎么舍得你呢?”

袁玠温柔地笑开,“我知道。”

她抬手指了指床铺,“更何况,我们就差——”

袁玠心里的一丝甜蜜霎时间无影无踪,他吓得立马伸手去拉她,“算我求你别再……”

“哈哈……好。”

袁玠无奈,又想起另一件事,似乎有些迟疑,“令羽,你记得之前说过让我给你……取个名字么?”

只有我能叫的那个名字。

“呀!你想好啦?”

袁玠点点头,“你的名字本来就好,我就取其中一个字,叫你阿翎好不好?”

“好哇!”安惟翎又凑上去亲他一口。

袁玠顿了顿,伸手主动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阿翎……我喜欢你……”他声音极轻。

“我也喜欢你。”她把脸深深埋进他怀里,享受他的味道,“你不爱熏香,身上的味道是哪来的?除了那支玉簪,似乎还有别的香气,淡淡的,很好闻。”

“大概是墨香。”袁玠将她抱得更近了一些,下巴触及她的发顶,忍不住低下头嗅了嗅,淡淡的皂角味。想是这姑娘和寻常姑娘不同,不爱用黏腻的桂花头油,只中意这样清爽干净的气味。他又伸手去拂她光滑的头发,“阿翎,你头发也很好。”他还记得那晚她抚摸自己的头发,笑着夸他头发好的样子。

“这是在京城养了几个月,才养出了些水色,之前在西北,干燥得简直拿根小木柴擦一擦就能点火。”她顿了顿,“费了阿樱多少碗黄芪党参枸杞老母鸡汤都没用啊……”

袁玠轻声笑了,稍稍放开她,低头端详她的脸,“不仅头发,皮肤也比刚回来的时候白了许多。”

安惟翎有点开心,“是吧?毕竟不用再风吹日晒了……”她忽地转为愤懑,“可王钊那厮,竟同他夫人说我长得黑!”

袁玠皱眉,“他怎么这样?”

“谁知道,他看我哪哪都不顺眼……不管了,反正我早晚得收拾这人,到时候新账旧账一笔算。”

袁玠重新将她抱紧,“我也会替你算,谁叫他这样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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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安惟翎乔装出门,在京城转了一圈,四处探探风头。这两日城中暂无大事,张存福和卫渡津在城外十里处成功截下了柳如眉和阿金,没让王钊发现。安惟翎叫他们将人好生看起来,又托他们去武馆挑了几个功夫上乘的武师傅搬去袁玠的院子。

被个不知名的女子夺走了诗集和红宝石鸟,王钊很是焦躁,却并未直接同回鹘那边的人联系,想来是他冷静之后,觉得为了拉一个安惟翎下马而将自己前途搭进去甚是不值,这才生了些退意。

安惟翎心里笑他头脑过于简单,居然以为只要自己不再有动作,便能全身而退。这等阴谋一旦败露,且不说回鹘那边会怎样,但是朝廷这边,就不可能放过他。

安惟翎晚饭在路边小摊点了碗榨菜鲜肉小馄饨,她日间四处游走,早饿过了头,胃口已然消失,只得艰难地一个个数着馄饨咽下去。

“姑娘,来点辣椒酱,开胃。”摊主笑眯眯送上一只小碟。

“多谢大爷。”安惟翎抬头笑道,掏出一锭碎银递给他。

摊主摆手谢绝,“不是什么值钱玩意,莫再加银子,就当是送你了,之前的客人我也常送。”

安惟翎再次道谢,摊主和善一笑,将手里的毛巾搭回肩上,继续去炉子旁熬骨汤。

安惟翎挑了一点辣椒酱尝尝,舌尖味觉霎时被唤醒,她索性将辣椒酱倒入馄饨汤里,吃个痛快。

吃了几只,感觉有些饱了,忽然脚上有软软的东西在蹭,她低头,是一只小小的白狗,通身雪亮,没有一根杂毛,正冲她摇尾巴,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眨。

安惟翎用勺子舀了一只馄饨,用筷子把皮剥了,喂到它嘴边,“小东西,馄饨皮上沾了辣椒酱,你不能吃辣的,来,皮我帮你剥了,肉馅给你吃。”

它哧溜一口吞了下去,抬头望她,清脆地吠两声,尾巴摇得更欢。安惟翎将剩下的馄饨皮都剥了,肉馅全部喂给它。

摊主正用手里的长勺搅着大骨汤,看着一人一狗,笑道,“姑娘心善,我这小狗总是取巧卖乖,找客人要吃的,姑娘是第一个怕它辣着了,特意替它剥了馄饨皮的客人。”

安惟翎笑道,“我只是闲而已。”

她擦过嘴,同摊主道了别,起身离开,小狗颠颠地跟了上去,不出几丈,又被摊主唤了回去。

安惟翎习惯饭后溜溜食,她去城南湖边转了转,围着湖堤走了一圈,想起方才那只小狗。杀人无数的将军何谈心善?她只是厌烦了与人打交道,对着心思简单的鸟兽之类更有好感。

虽然厌烦与人打交道,可终究还是有放在心上的人。

二更,她哈欠连天地回了相府。

袁玠已经帮她铺好了被子,安惟翎洗漱过一番,二人各自进了自己的被窝。

“那几个武师傅安置妥当了?”

袁玠点头,“都妥了。”他想了想,笑道,“我这院子从今往后要变热闹了。”

安惟翎打了个哈欠,闭眼咕哝,“你困吗?我想睡。”

“睡吧。”袁玠轻声道,侧躺着看她,不由自主勾起唇角。

“你也睡。”

“嗯,我一会就睡。”再看你一会。

“晚上别瞎蹬腿,别踹我下床。”

“不会的。”哪里舍得踹你。

“别磨牙,渗人。”

“……不会的。”又不是还在长身体。

“别梦游。”

“不会。”他伸出手给她裹紧了被子。

“你真好。”她又打了个哈欠,“我营里几个老爷们半夜总梦游,吓死个人,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以为是细作偷偷摸了进来,差点一剑刺过去。后来见那两人一直往树上撞,嘴里还念叨着‘这门怎么不开呢’,我又以为是吃错药脑子坏了……阿樱告诉我那是梦游,还说千万不能叫醒他们……我了个乖乖,诡异的很。”

“我不梦游,放心。”他拍拍她。

“对你我放心,不过你最好再让我放点心,以后少整些家道中落特意来投奔的美貌表妹呀,或是十几年前定过的娃娃亲……我不善于和姑娘打仗。那些人话本子看多了,成天净瞎做梦,没本帅这等能耐,还妄图肖想相爷……”

“不会的,没有表妹和娃娃亲。”袁玠果断回道,同时惊诧于她的发散思维。

“那就好……”她咕咕哝哝,愈发困了,“懒得和那些女人斗……”

“嗯,你不需要。”袁玠温柔地说。

“她们也不敢这样……那样……不过……人虽然长得这么秀气……早晨的时候……隔着里衣看形状……确实不太斯文……”

她喃喃自语,声音低了下去,袁玠听不清,“什么?”

她不作答。

“阿翎,睡着了?”他轻声问道。

身畔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袁玠笑了笑,摸摸她的脸颊。他又凝望了一会,终于满足地闭上眼睛,嘴角笑容始终未褪。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