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诗云:

【孤影自怜叹此身浮萍隐匿向三春】

【且笑知音无处觅情浓慢诉月色沉】

柳如眉目光戒备,“姑娘认识王大人?”

“那是我二舅姥爷,在兵部任职,今年四十有二,平日同孙正菁大人要好,家里一位夫人两位妾侍,喜欢夫人给他捶腿,两位妾侍中吴姨娘生得更美,也更得宠一些,不过王夫人似乎更喜欢郑姨娘。”

柳如眉见她连王钊府里的私密事都知晓,戒备消去了七八成,“可是奴从未听王大人说过还有个甥外孙女……”

“他为何要告诉你?”

柳如眉悄悄压下心里一丝黯然,是啊,只不过是个玩意罢了,难不成什么话都要说给一个玩意听?

安惟翎暧昧地看她,“更何况我有这般怪癖,他为何要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世人皆道龙阳之好天理不容,难道磨镜就好听?我这样的甥外孙女说出去还不是丢了他的脸。”

柳如眉霎时间脸色一片绯红,阵仗见过不少,可是长这么大还没被大姑娘调戏过,经历今日这般人生也算圆满。

“也就是随口一问,好奇我那二舅姥爷喜欢看什么舞,你既不愿回答就算了。”

安惟翎留下几张银票,转身要走。

柳如眉不辨她是喜是怒,“王大人最中意奴的胡旋舞。”

她脚步顿住,“你是西域人?”

“奴母亲是胡姬,父亲是中原人,奴生在临安,长于天京。”

安惟翎细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五官更像中原人,小巧秀气。”

柳如眉也温和地笑,“母亲也这样说,我和父亲更肖似。”

安惟翎灵光一现,“你有胡人血统,喜欢吃毕罗么?”

她惊喜得上前一步,又顿住,“哎呀!奴最爱毕罗呢!小时候母亲日日做的,只是大了以后……”她默了一晌,“京城好似没有卖毕罗的地方吧?”

安惟翎看她欲上前又有些害怕自己的样子,笑道,“我知道有人能做,下次给你带一点?”

柳如眉又雀跃又为难,神色颇为隐忍,“怕是麻烦姑娘了……”

“无妨,他做起来不费功夫。我见你果盘里有不少樱桃,樱桃毕罗你可喜欢?”

“呀!最喜欢!”她眼神发亮。

安惟翎点头,起身道,“好,时候不早,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带上樱桃毕罗。”

柳如眉分外欣喜,坚持要一路送她到楼下大门口,把龟公看直了眼。

“怪哉!这么多年,也没见人得柳姑娘这个待遇……难道这年头女人情趣都赛过过男人?”

~~~~~~~~~~~~~~~~~~~~~~~~~~~~~~~~~~~~~~~~~~~~

晚上,安惟翎照旧去扒王钊的屋顶,屋顶已经有一块被她的夜行衣擦得干干净净,她找到那块最干净的地盘,熟门熟路地抠下两片琉璃瓦。

王夫人又在给王钊捶腿,“夫君,你这老寒腿总也不好,都五月了,还这样冰凉的,真的不要找大夫再试试?”

王钊摇头,“从前打仗落下的毛病,根治不了。说来武将大多有这类毛病,你见过谁治好了的?”

“那安将军也有这毛病?”

安惟翎一个激灵。

“夫人怎么总爱问安惟翎的事?”

王夫人歪头,“她叫安惟翎啊……名字倒是好听……”

“夫人。”王钊无奈,“我问你为何总爱问她的事?”

“好奇呀,我大周统共也就这么一个女将军,可不是稀罕物嘛。”

王钊不屑,“她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

“夫君似乎不太喜欢安将军?”

“嗯。”

王夫人抬头,等他下文,王钊默然不语,拿起身旁的《五代诗集》翻了起来。

今天却是正着拿的。

王夫人顿觉无趣,打了个哈欠,“夫君去吴姨娘那儿吧,她推拿的功夫极好,妾身也自愧弗如。”

“身上还是不利索?”王钊放下诗集,关怀地看着她。

“是啊,女科里的毛病,和你的老寒腿一样,根治不了的。夜深了,夫君早些去吧,还能赶着睡前让吴姨娘给你推拿一阵。”

王钊拿着诗集起身,“夫人为何从不让我去郑姨娘那里?”

王夫人一愣,“夫君中意郑姨娘?”

王钊笑着摇头,“我中意之人唯有夫人。”

屋顶的安惟翎暗嗤一声。

王夫人低头,“郑姨娘不如吴姨娘温柔顺从,妾身怕她不能好好伺候夫君。”

“罢了,就是随口一问,我听夫人的安排就好。”

王钊轻轻摸了摸她的耳朵,“夫人好好休息,若是睡不着就像往常那样叫郑姨娘来陪你说话。”

王夫人眼带笑意,“好。”

屋顶守着的安惟翎看这阵势,知道今晚收获又不多,她现下肚子有些饿,没心情跟上去偷看,把琉璃瓦盖了回去,悄无声息地飞身离开。

袁玠独自坐在房里看书,不知为何迟迟没有睡意。他看了一阵,放下书走去窗边,今日是廿八,新月如钩,夜色漆黑深沉。这时节,谷雨已过,民谚有云,谷雨前和后,安瓜又点豆,采制雨前茶,品茗解烦愁。

他今日得了一包上好的雨前龙井,本想与人同品,可是放眼整个大周,曲高和寡,知音难觅,连父母双亲亦不能全然交心。他转身行至桌边,倒了一杯茶,一个时辰前泡的雨前龙井几乎凉透,他低头抿一口。

那个姑娘呢?会是知音吗?她可愿意同自己一道细细品茗?

一阵妖风从窗户刮进来,袁玠手里的茶盏突然消失。

“……噎死老子了!!!”

安惟翎咕咚咕咚灌了一整盏茶,长叹一口气,放下茶盏胡言乱语,“多行不义必自毙,半夜吃松糕真乃自寻死路。”

袁玠愕然,“令羽?”

“诺,松糕,热的,你要不要?”安惟翎笑着把手里的油纸包举到他面前。

袁玠笑笑,拿起一块吃掉。

“齐玉啊,你是不是怕我今晚不来,还点着灯等我?”

“……我只是睡不着。”他咽下嘴里的松糕。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安惟翎轻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仔细品了品,“什么茶?怪怪的。”

“雨前龙井。”

“喝不来,有水吗?”

袁玠点点头,去外间红泥小炉上取了水壶。

“令羽,昨夜没来得及问你,你没去西北,是不是另有安排?”袁玠倒了杯热水,将杯子握在手里试了试温度,递给安惟翎。

安惟翎接过,“我让麾下副将代我去了西北,他办事我放心。至于我自己嘛,若真走了就被动,还要留下来看看王钊他们整什么幺蛾子。”

“张存福?”

“你知道?你打听过我身边的人?”安惟翎笑道。

“……如今在京城做官的,我都记得住名字。”也不算刻意打听。

“张存福此人,虽然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可是行事磊落坦荡,是个可用之才。若你日后有什么麻烦,也可以找他帮忙,他知道我稀罕你,看我的面子一定会尽力帮你。”

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袁玠不好意思的神情,继续道,“不过复杂点的事情就别找他,他那脑子直线得很。之前在西北,有一次我叫他带人把官道上的冰给铲一下,他就把冰全部原地铲碎了,也不清到旁边去,我一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把他栓在烤全羊的架子上吊了一宿。他就一个劲地嚎,说我没讲清楚,只说把冰铲了,没说铲到哪去。后来要不是我爹拦着,我就顺势生把火将他烤了蘸酱,反正架子都搭好了。”

袁玠笑得直摇头。

安惟翎总结道,“所以他迟迟娶不上媳妇是有道理的。”

袁玠抬手给她茶杯里添了一些热水,“令羽,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取决于王钊那丫的下面有什么打算,敌不动我不动。”

“如此一来……他皱眉,“安老将军进京,事情水落石出之后,他回了西北,届时你才能‘回京’,这样算起来只怕至少要花上三五个月,你一直躲在京城,会不会太危险?”

“放心,我不会让我老爹进京,去西北的另有其人,进京的也另有其人,快马加鞭,不出两月我就能重新出现。”安惟翎喝了一口水。

袁玠有些意外,随即莞尔一笑,“你倒是聪明。”

安惟翎知道他猜到了五成,“不聪明也不会看上相爷。”

“看上我的人很多,难道个个都聪明?”

“咦?齐玉你如今也会说这样的话?”鬼上身?

“还不是被你带的……”他自己也有些好笑。

“不用谢。齐玉啊,我扒了一晚上房顶,可困了,先去睡。”安惟翎转身走去软塌,突然停住,回头严肃地问道,“还是说,睡前做些旁的事情?”

袁玠脸色飞红,“不行……”

安惟翎一阵风似的刮回来,将他抱个满怀,“你想哪去了。”

她抬头看他,袁玠神情柔软,轻轻环上她的腰。他眼里隐约倒映了一点烛光,明明灭灭,跳跃不止,显得尤为心猿意马。

“齐玉。”安惟翎伸手去抚摸他的眼角。

“嗯。”他笑了,眼角也随着唇角开始上扬,安惟翎感到指尖被微微牵动。

“不用担心我。”她顿了顿,心道这人竟自始至终没有多问一句,真是忍功了得,“这些事我自会处理好,现下没法告诉你全部打算,等到尘埃落定,再和你细说。”

“无妨,你想说就说。”我也会在背后默默帮你。

“好。”安惟翎放开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总是这样突如其来……袁玠犹豫一阵,低头吻了她一小会。

“你嘴上沾了松糕屑,大概是从我这里蹭过去的。来低头我给你弄掉——不许自己弄,手不许松开我。”

袁玠正要松开的双手停住,只得重新低下头。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安惟翎咕哝一句,抱着他的脖子深深吻上去。

无有松糕屑,只有她不死的贼心。袁玠双唇一如既往地柔软,叫她无法想象这张嘴在外面还能用来舌战群儒亦或是呼风唤雨。

她一边亲吻他,一边又无比同情他,袁玠这样站在云端的人,本该配个温顺又高洁的姑娘,才不算堕了他的风骨。如今栽在她这样的混不吝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可安惟翎就是要狠心将他拉下云端,她要让他与自己一同堕落沉沦,在污糟的红尘里拥抱着翻滚,细碎又真实地相爱。

不仅如此,还要叫他心甘情愿。

安惟翎顺着本能,轻轻伸出舌尖舔舐他的唇珠,一瞬间他呼吸都停住,安惟翎知道他害羞,收回舌尖,重新去含他的嘴唇。良久,袁玠也开始回吻她,他收紧了手,让她牢牢贴住自己的胸膛,又试探地张开嘴,温柔地含住她。她的双唇一点一点开合,像小孩子衔着一块刚买的饴糖,珍爱又热情地吮吸,不知疲倦。

安惟翎勾着他的脖子,双手缓缓上移,摸到一支温润光滑的东西,上面有竹节的细腻纹路。她玩心忽起,将袁玠的唇含得更紧,袁玠倒吸一口气,她便趁着他不注意轻柔又迅速将那支东西抽出来。

袁玠的长发倾泻而下,他松开了她,满脸茫然。

“齐玉,你头发真好。”安惟翎摩挲他的发丝,只觉手里握着一片冰凉柔软,乌黑的光泽在烛火映照下镀了一层栗色,华美迷离,直教人爱不释手。

安惟翎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慢慢游弋至他的后脑勺。这里的发丝更加茂密,她轻轻抚摸,觉得手里很暖和,指尖感受到来自他身体皮肤的热量,留恋良久。

她扣住袁玠的后脑勺,抬头吻了他一下。

袁玠身躯滚烫,春衫单薄,什么也遮不住。

安惟翎松开他,莞尔道,“相爷,去睡吗?”

袁玠脸颊倏忽红了,万分为难,“令羽……不要这样……”

安惟翎不禁失笑,“是各睡各的。想不到相爷端方君子,内里想法如此狂野。”

袁玠尴尬不已,安惟翎又抱抱他,推他去床铺,自己转身去软塌上叠被子。

窗外夜色浓重,星幕低垂,悬挂中天的如钩新月悄然无声地一日日圆满起来。

人世终究无法像月一样无缺,可待到下一轮新月重生之时,便又是一阵风波落定,现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