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诗云:

【良宵吻罢细细长灵犀相思脉脉忙】

【酌酒与君催玉盏巾帼岂有醉颜妆】

夜已深,经历过白日一番殊死搏斗,一行人疲惫万分,除了安惟翎和袁玠,个个睡得很沉。

安惟翎也累,可她还得守夜,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干脆练起了内功。

一个时辰过后,缓缓敛息归元,安惟翎神清气爽地起身,走去不远处的溪水边洗脸。脸上的狼血已经凝固,她忍着恶心搓了好一阵,才只洗净了半边脸。心里正叹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声,她知道是自己人,懒得回头,继续蹂/躏自己的脸皮。

好难洗。

旁边伸过来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手里攥了一方雪白的锦帕。

“安将军,用这个吧。”

安惟翎转头,见是袁玠,她道了声“多谢”,接过手帕,浸透了溪水,噗地一下糊在自己脸上,左揉右揉。

袁玠蹲下身来和她一起洗。他脸上干净,只随意捧了一点水擦洗几遍。

安惟翎估摸着差不多了,把手帕从脸上拿下来,泡在溪水里揉搓。血迹已然印透,再怎么用力搓洗,仍然留下一大片粉色印痕。

“相爷,我毁了你一块帕子。”安惟翎笑道,把手帕拧干递给他。

袁玠伸手接过,“无妨事,回去用胰子洗洗就干净了。”他顿了顿,“今日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相爷不必挂怀。将军本来就是用来干这种打打杀杀的活计,否则要我何用?更何况我本就有责任,你的佩剑是我不小心抢的,我若不救你,天理难容。”

映着月光,袁玠眼神清明,“将军不顾安危救我,我甚是感激。日后将军若有差遣,我定当全力以赴。”

这人长得实在太过俊美,夜色下更显得轮廓柔和细腻,尤其一双眼睛,望过去只觉星河璀璨,一片波光粼粼。

算起来,整个西北军营面庞最为清秀的,就是安惟翎本人。不过她向来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这个魁首也就是占了性别优势。之前混在男人堆里,周围到处是汗臭味的粗壮躯体和胡子拉渣的大脸盘子,她只能日日对着自己的一张脸欣赏,早就有些腻歪,如今乍然见到这般直击人心的美貌,心尖尖都开始颤,一颗色胆犹如猛虎出笼,蠢蠢欲动。

如此良辰美景,辜负了便枉为人。

安惟翎一本正经,“差遣不敢,相爷倒是可以给我亲一口。”

袁玠猛然脚底一滑,向水里栽去。安惟翎伸手一捞,把他救了回来。

“怎么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安将军……”

月光太柔和,安惟翎看不清他是否在脸红。

“相爷别被吓着了,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嘛。”她好笑。

“将……军……为什么想……亲我?”

“你的嘴生的好看,应该也很好亲。”

这下看清了,脸特别红,整个人还僵了。

“罢了相爷,是我唐突。”她摆手一笑,“我从小就习惯一锤子买卖。”

她顿了顿,低声懊恼道,“好像这种事情……是不方便做一锤子买卖。”

她惆怅地起身,把袁玠也扶了起来。

袁玠脑子里毫无预兆地开始回荡两个字——别怕。当时这姑娘便是如此这般在自己身畔低语,教人无比安宁,仿佛环着他们的不是虎视眈眈的群狼,而是舒展的春堤垂柳,细细密密地将风拂到人心里。

“安将军……”袁玠叫住她。

安惟翎回头,“回去吧,离开太久不好。”

“将军……”

“嗯?”

“将军……我……并非……不愿。”袁玠艰难说道。

美人上套,安惟翎默默乐开了花,心道你倒是早说嘛。

她有意逗他,“相爷并非不愿什么?”

“……并非不愿你……”

一晌沉默。

“我什么?”

“……亲我……”

“好哇。”安惟翎一把紧紧揽住他的腰,直接吻上他双唇。

袁玠心跳如雷,蓦然闭上双眼。

太软了。

安惟翎轻轻摩挲好一阵,慢慢张开嘴含住他的下嘴唇。

袁玠震了一震,浑身僵直,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安惟翎觉得怀里的人过于紧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背。

说好的只亲一口,现在安惟翎有些想反悔。

再亲一会,反正他什么也不懂。

他头发上的味道着实好闻,身上府绸的布料摸起来手感绵滑。腰瘦了些,胜在结实,尽管比不得习武之人身躯矫健,抱起来仍然十分称手。嘴唇最是让人满意,温润柔软,吮起来像是南海进贡的新鲜琼脂,却比琼脂还要香甜。

安惟翎发觉他还在紧张,干脆松开他的腰,去牵他垂在身侧的双手,轻轻拈过他如玉的指尖,觉得似乎有点潮意。这人紧张得手心出汗了吧,她想,我能让他再紧张一点呢。

她手指灵巧地钻入他宽大的掌心,温柔又果断地同他十指相扣。他从没经历过这等唬人的阵仗,一哆嗦,又有一丝舍不得松开,便任由她紧紧扣住手指。

安惟翎牵了好一会才放开他。

“相爷不睁眼吗?”

袁玠睁眼,又马上垂下去,不敢看安惟翎的眼睛,浓密的眼睫倾覆下来,遮住亮得惊人的乌瞳。

他害羞了,安惟翎暗笑。

“好啦相爷,你已经不欠我人情,我们回去那边休息吧。”虽然不欠我人情,可盖了我的章,就是我的人。

袁玠不知该作何表情,他此刻脑子一片浆糊,混乱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慢慢跟在安惟翎后面,走回众人休息的空地。

之前她用过的帕子在胸前捂得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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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众人悠悠转醒。安惟翎吩咐侍卫煮了一壶清水,生火烤了十几片馒头。待大伙一一填饱肚子后,安惟翎打头,带着其余八人走出山林。

袁玠一宿没睡,眼周有淡淡乌青的阴影。

江崇宁好意关心,“袁丞相可是没睡好?”

袁玠轻轻摇头,“没睡着。多谢皇上关怀。”

安惟翎五感卓绝,隔了几丈也将二人的嘀咕听得一清二楚。她回头朝袁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袁玠心里咯噔一下,拼命遏制老脸变红的势头。

江崇宁见此情状似有黯然,却不好多问。

半个时辰不到,终于走出密林,重见天日。

皇帝一夜未归,围场营帐已经乱成了一锅八宝粥。见到九人平安归来,几个老臣竟然忍不住涕泗纵横。

安惟翎找到围场总领侍卫,果不其然他昨天派出去的那几支搜山队伍还没回来,安惟翎吩咐他放了三枚信号弹把人召回。

江崇宁有些愧疚,在众臣面前自责一番,又好生安慰过几个眼泪婆娑的老头子之后,吩咐士兵收集这两日大家打到的猎物,一一分赏下去,该剥了做皮草的就剥了,该烤了下酒的就烤了。皇家春猎历来如此,总少不了胡吃海喝君臣同乐。

江崇宁在大帐里摆了宴席,酒过三巡,众臣兴致愈发高昂,席地而坐,尊卑不分,你给我斟酒我帮你夹菜。文官摇头晃脑地吟诗作对,武将有喝上头的不顾形象跳起剑舞,一一失态,教人侧目。

安惟翎特意切了一块烤得滋滋作响的鹿腿肉,拿了一个干净的瓷碟盛好,悄悄递给袁玠。

袁玠低声道谢,昨晚经历过安惟翎一番锤炼,现在已经不会轻易脸红,可仍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可他是越不好意思,安惟翎越是想逗他,逗他实在得趣。

安惟翎一屁股在袁玠身边坐下,无视他逐渐僵硬的脊背,见他一手撑在地上,便伸手偷偷勾了一下他的小指头,袁玠骤然收回手,指尖忍不住在掌心摩挲两下,开始假装若无其事地切那块鹿肉。

他切完一片,安惟翎筷子一伸,夹起来吃掉。

袁玠瞳孔微张,转头看她。安惟翎轻笑,“相爷终于敢看我了?”

袁玠被哽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低头继续切肉。他的手指十分好看,连切肉这样的事情,做起来也像抚琴一样优雅。

切完一碟,他举到安惟翎面前,“将军请用。”

安惟翎笑道,“方才是逗你玩的,我不吃,这块肉本就是给你的。”

袁玠不是这老流氓的对手,他无言地低头默默进食。安惟翎微笑地看他吃东西的侧脸。

连吃东西都这么好看,难怪那日在城门口,我第一眼就瞧上了他。

“哎呦!……失礼失礼!”

是吏部侍郎周赟。他喝高了,跌跌撞撞往袁玠身上砸。周赟腰身足有三个安惟翎那么粗,安惟翎怕他一会没站稳把袁玠压坏了,迅速起身,一把扶稳周赟的身躯,又顺手将他往旁边拽了一点。

周赟脑袋晕乎,被安惟翎拽得原地滴溜溜转了个圈。

“方才……下官去皇……上那儿敬酒……皇上还说起……安将军和袁丞相……二人一文一武……乃国之……栋梁……皇上说吾等……要好好向……二位大人学……习……”

安惟翎和袁玠不约而同看向江崇宁,江崇宁似乎一直在注意这边,他微笑点头,二人朝他行了个礼。

周赟向安惟翎拜了拜,“袁丞……相……多多指教……”

一个趔趄,又朝袁玠拜了拜,“安将军……多……多指教……”

安惟翎和袁玠将他扶起,还未说话,周赟突然“咦”了一声,伸出三根粗胖的手指,“怎么有……两个相爷……诶……不对……是一个将军……一个相……爷……”

他看向安惟翎一指,“这个才是安……将军……”他晃晃脑袋,“嗯……不对……下官怎么又看……到两个……安将军……到底哪个才是安……将军?”

“两个都是。”安惟翎答道。

袁玠轻笑。

“两个都是安将军……那……下官给两个安将……军敬酒……一个安将军一杯……那……就是五杯……”周赟伸出四根手指。

“不用了,周侍郎。我从不饮酒。”安惟翎扶着他朝一边走,“我送你去那边休息。”

周赟一下挣脱安惟翎的手,“安将军……这就是看不起下官……了……不行……必须喝……”

“我没有酒。”安惟翎推脱。

周赟挣扎着到旁边桌上取了个干净杯子,塞到安惟翎手里,“将军……喝!咱们……一醉方……休!”

他颤颤巍巍举起酒壶要给安惟翎斟酒,安惟翎抬手捂住杯口,“周侍郎,我说了不喝酒。”

周赟又不高兴了,“安将军……看不起吾……等小吏……”

安惟翎无奈,这厮酒疯耍得忒厉害,若不是众目睽睽,早将他打晕带走了,也省得这多掰扯。

旁边轻轻伸过来一只手,接过安惟翎手里的杯子。

“我替安将军喝。”袁玠道,“周侍郎把酒壶给我。”

周赟晃晃悠悠地把酒壶递给他,“还是相爷……豪爽……那就由相爷替……安将军……喝……刚刚说好了三杯……”他伸出两根食指,“那就一杯都……不能少……否则就是看……不起我周某人……”

袁玠给自己斟了三杯酒,一一饮尽。安惟翎默然看他,觉得帐子里有些暖意。

把周赟打发走之后,安惟翎眼角余光瞥见端坐上首的江崇宁,不知为何他脸色古怪。

安惟翎和袁玠本打算坐回原来的地方,可那里已经瘫倒了两个醉成烂泥的老头子,二人只得重新找个地方坐下。

袁玠温和地看她,“安将军为何从不饮酒?我还以为军中人总是爱喝一点的。”

“我过敏。一喝就疹子闹得亲爹都不认得。”

他微微蹙眉,“只怕日后在官场上少不了饮酒的场合,该如何是好?”

“相爷担心我?”安惟翎笑。

袁玠静默一阵,居然直视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安惟翎倒是有些愣了,随即不以为意道,“无妨,总能坑蒙拐骗过去的。再不济,还有相爷帮我挡酒。”

袁玠垂首轻笑,“也是。”

两人坐着继续吃东西,相顾无言,气氛却丝毫不尴尬。

帐内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可怜账外那两名被安惟翎训斥过的侍卫乖乖在靶场中央跪了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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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春猎中间出了岔子,终究不能算完美。江崇宁郁闷之余,严令封锁他一夜未归的消息,尤其是不让传入宫里,以免后宫的女人们多事。太后年纪大了,最受不得刺激。冯贵妃娇弱,除了哭哭啼啼不会别的。其他嫔妃倘若知道了也就是瞎担心一阵,于事无补。

午后,众人拔营回京。

安惟翎回去郭樱的善才堂补了个觉,睡前还特意嘱托他给自己熬一锅老鸭汤补补。

一觉醒来,已然月上柳梢。安惟翎小口喝着郭樱足足炖了两个时辰的老鸭汤,眉头拧成麻花,“鸭子汤里也放黄芪?!”

郭樱白眼一翻,“你这样忙起来昏天黑地昼夜颠倒的人最容易气血两虚!给你补你还叽歪!”

“就是不想喝黄芪才选了老鸭汤……我还以为你这厮只有炖鸡汤才放黄芪……罢了罢了!”她端起大海碗一饮而尽。

“给你这种人炖汤,管它什么,哪怕是王八汤,老子都得给你党参、黄芪、枸杞放全了!”

“党参枸杞还好,黄芪真他娘难喝。”

“良药苦口!”

“行吧。喝完了。我去找幺鸡玩耍,你去不去?”

郭樱嘴向右边一努,安惟翎顺着看过去,那儿排了一队看病取药的人。

“好,你忙,我走了。”

安惟翎潇洒起身出了门。

华灯初上,夜市喧嚣,芸芸众生各寻去处。身为将军,看着盛世太平河清海晏,已无更多奢求。

这没有战事的日子,朝堂也风平浪静,不愁强敌,吃吃睡睡,得闲整日四处游荡,有二三好友作伴,还有美人放在心尖尖上惦念,真是叫人沉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