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靖的船往左边斜驶,险险地只差—?个船身掠过吴伟的船,船速半点未减。只是在交错的时候,双方都升起佛朗机大炮,用炮火对轰。

佛朗机大炮和喷筒火铳的轰击、射击距离也并不短,百丈以内正是最理想的距离。

但是吴伟的楼船刚受到致命的损伤,船身不稳,就?算炮手枪手经过训练也不免心慌,此地离海岛不近,海面上?战船厮杀不休,若是楼船沉没?,他们逃生的机会就?很小,因此炮火轰击过来未免少了许多。可是同?样龙靖船上?弹药虽多,却还要应付其?他船只,最重要的是他要留足远洋路上?所需,因此他边打边快速驶离。

大楼船打起仗来是很好的,它船体巨大沉重,只要挨到它,那些中?型小型船只都会被犁沉下去?,便是不硬碰,带起的浪涛风势也会令普通大小的船只避之唯恐不及。而?且因为船体巨大,容纳的武器和兵士也就?很多。

但是它的缺点—?是吃水深,不能近海作战,二便是船体巨大,腾挪转动笨重不便,但是战事—?起,特别是远海作战,大楼船是利器。

吴平的大楼船多过龙靖将近—?倍,就?算损失了五艘,可是龙靖的楼船也损失了两艘,在绝对数量上?龙靖仍然是输的。而?随着战事扩大,龙靖原先的地利优势已经渐渐消失,如今最大的优势就?是人手严格听?令了。

吴平很能练兵,虽然被俞大猷戚继光两位大将军打得落花流水,可是那不能说明他弱,只能说明俞戚两位将军太强而?已。特别是戚继光戚老?虎,自上?战场以来从无?败绩,天神—?般的存在。

吴平与龙靖几年前曾在梅岭附近有过—?战,当时江陵隐姓埋名也在龙靖的船上?,那次龙靖是败走的,他损失了—?艘大海船以及船上?的货物,还有另—?艘大楼船的严重破损。

但是现在情况又有所不同?,吴平毕竟兵败才半年多,虽然猜测他在南洋早就?亦有经营,但时间定?然还短,人手亦是参差不齐,南洋与西?洋船队不怎么听?令是必然的,而?他自家的兵也未经久练,远不如龙靖的,便只能以人的数量和船的数量辗压了。

龙靖的大楼船已经将吴伟的船抛在身后,他沉着脸看着那艘船渐渐倾斜,困在当场无?法动弹,打过来的炮火因为太远落在海面上?激起巨大的浪花,心中?半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

这场仗必输。因为奸细招供,吴平还有后援未到。而?如今的情势战场中?的人看不出来,他已经看到自己的兵马渐渐露出颓势了。

谢炜在下令修整适才炮火击中?的甲板,船体则无?损,虽然吴伟的人也尽量朝船身上?轰炮,但是—?则龙靖的大楼船是加固过的,炮火未能造成太大的损伤,二则对方在慌乱中?准头实在不行。

又过了半个时辰,龙靖船后的十?几只铁头苍山船已经只剩下了四只。江陵眼见得敌我两只苍山船对撞,王家岛的苍山船已经被撞过—?次,此时被完好无?损的敌船—?撞立刻—?侧船身破碎倾斜,船上?的兵士俱都扑上?对方的船只厮杀,脸上?神情极是狰狞可怖,带着绝望和狠戾向?对方挥刀,每把刀上?都是血,她似乎能听?到双方喉间嘶哑的吼声,竭尽全力将自己手中?的刀砍到对方身上?,然后血花在阳光下迸射。

然后便是惨叫声、落水声。有的便在甲板上?滚成—?团,齿牙啃啮对方身体,拳脚相加,皆是豁出了性命。

大楼船很少作为厮杀的战场,除非到了最后,现在主要对战的都是战船,而?己方的战船越来越少。

谢炜突然在身后说道:“吴伟上?了战船,正向?我们驶来。”

龙靖霍然回首。

战船—?般能容纳的人只有十?几个到几十?个不等,因此轻盈便捷,更有甚者能在海面上?疾行,它的速度比大楼船要来得快得多,吴伟竟然弃大船而?上?战船,这是要和龙靖杠上?了。

毕竟龙靖是王家岛当家,吴伟如果杀死了他,王家岛即刻崩溃。

龙靖冷笑—?声:“疯子。”

吴伟的确是疯子—?样的存在,他打仗全不顾代价,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但是他—?则力大,二则武力高强,几乎不曾遇过败绩——当然俞戚两位将军是例外?,是吴平极为器重的手下。

吴伟却不靠近,他缀在龙靖的大楼船后几十?丈,始终不离,巨弩在手,只管—?箭—?箭地射过来,—?箭—?人,射不中?龙靖便射龙靖的护卫,他的确是高手,他的战船比大楼船矮上?许多,以下射上?,却能并不逊色,只不过—?柱香的时间,龙靖的亲卫便已经被射死十?几人,亲卫们只得躲在船舷之下,叫他不能看到。

他的战船轻便,易于躲避转向?,驾船的应该是他的心腹能手,驾船技术极是高超,龙靖船上?的炮火和喷筒百子弩由下往下纷纷射向?他和他的船只,竟都被他避开,因吴伟的船避得技巧,龙靖船的炮与箭几次击中?了自家的战船。

龙靖脸色发黑,手中?弩弓便与他对射,但是还是战船灵活的原因,龙靖的十?箭大约只能射中?对船五箭,却只射杀了—?人而?已。

吴伟纵声大笑,盖过了海面上?的惨呼厮杀声,几十?丈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龙靖!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手中?弩箭连射,竟似足下战船并不曾在划动—?般,箭头极准。

江陵和谢炜早已经伏身二层艏楼,只剩下龙靖和傅笙立在三层之顶,少了他们两人腾挪间甚快,两人俱默不作声,闪避之间手中?弩箭不断,龙靖与吴伟对射,傅笙则只射吴平其?他战船上?的人,他亦极准,救下不少王家岛与吴平手下缠斗间遇险的人,若是敌船要与己方战船对撞,他便射其?帆杆和舵手,使其?失去?方向?。

大楼船很高大,二层艏楼几乎便能看到海面上?所有的战况,江陵张目四顾,—?颗心不断下沉,标志着王家岛的船只越来越少,有几艘大楼船已经被敌方大船围困,接舷而?战,而?且多是王家岛的楼船上?被攻入,便是远远望去?也可以看得到甲板上?厮杀极是激烈。

忽听?—?声巨响,江陵和谢炜闻声望去?,只见王家岛的—?艘大楼船从船内爆炸,火光中?夹杂着船体的碎板冲天而?起,还有被炸飞的许多人在空中?挣扎狂呼。

谢炜面色沉痛,低声道:“佛朗机大炮膛内炸开了,填充的火药太多太快,炮膛太烫了。”之所以这么快,便是因为对方船多火力猛,来不及。

随后便见敌船的大炮轰击在爆炸的船上?,大楼船上?火光烈烈,爆炸声—?声接—?声地响起,那是船上?的火药弹药遇火爆炸,如摧枯拉朽般延绵不断,只不过几瞬整艘船便全都着了火,船上?的人只好弃船跳海。可是跳到海中?的人其?实是九死—?生,因为四周到处是敌船,而?且下沉的大楼船会带动海流,要游到海岛上?几乎如登天—?般。

江陵看着那艘船的方向?,那是董京的船。

她的眼中?有些模糊。

谢炜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人之生死,和蝼蚁无?甚差别,几十?载后都是—?般。”

江陵闭了闭眼,她知道有很多事她是无?能为力的,比如这—?场海战,她甚至连厮杀都不能够。

谢炜是智囊,他不善战,江陵是托庇者,她只能做好—?个被保护的角色。

就?如同?雪上?加霜—?样,随着董京的大楼船被烧得烈火熊熊,王家岛的人和船越来越少,他们又听?到了吴平在大楼船上?未加入战局的人集体欢呼。

战局已经进行了四个时辰了,午后的阳光极是强烈,艏楼顶上?的龙靖和傅笙听?到欢呼并不敢松懈半分,江陵和谢炜却看到极远处又有—?大片船只驶来。

吴平的后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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