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在海上认路的本事?,江陵第一个服的便是李四。李四仿佛天生便是记海图的能人,脑子里藏着他走过的每一条海上路线,能够凭海风、洋流、每块礁石小岛,还有天上太阳月亮星星云彩的变化?来判断方向。她不得不惊叹造物之神奇,每个人都会被上天赋予不同的技能。

若是日后?还有机会要建海上商队,李四是海上商队总统领的不二人选。

丁掌柜认海路的方法又与李四不同,也不知道他怎么认的,就咬定?了?一个方向指挥船只前行,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海上航行,并?不是说知道向南再向东说起来这么简单容易,放眼望去一片茫茫,东南西北都一式一样,除了?太阳东升西落与月亮,要分?清楚当真?困难,江陵反正是不行的。

因为?是带江陵与傅笙逃亡,虽然驶的是最大的海船,却只驶了?一艘。丁掌柜轻描淡写地说道:“逃起来也方便一些。”

江陵和傅笙不动声色,林运却神情复杂,他几次三番要说话,丁掌柜都避开了?他,全不给他半点说话的机会,倒是私底下给江陵解释了?一句:“我一直在给王家岛制造麻烦。”

江陵心中再不明白就傻了?,她谢道:“多谢丁掌柜不计前嫌,肯为?我带路前来。”

丁掌柜眉目不动,自然是知道自家这个精灵聪明的小东家已?经猜到了?原因,便笑了?笑:“林老爷差点也是我的义父,可是我没有认。”

江陵与邓永祥寻访到丁掌柜的时候是四年前,林启阳林老爷为?刘三刘相一所害是七年前,丁掌柜是七年前下的船么?不对,他在漳州一早便很是有名,自主、霸道,大商户不愿用他是因为?他太有主见,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

他应该早已?经下船,但林启阳之死才令他遁去福宁乡下闭门度日?不,依他的性格行事?怎么可能会去福宁乡下闭门度日,福宁在被戚家军扫荡、横屿大捷之前曾经是极多海盗云集的根据地,他去那里是想做什?么可想而知。

江陵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要确认一件事?:“你已?经多久没有去过王家岛了??”

丁掌柜瘦削的脸颊微微抽动,过了?片刻才说道:“刘相一死后?。”

林运忽然在身后?说道:“朝廷能够很快攻下刘三的岛,除了?江姑娘令人提供的信息,岛上安插有丁义的人里应外合,再加上戚家军威猛勇武,才合力击破,彻底毁了?他们的大本营,刘三的精干心腹尽皆被杀,人马从此灰飞烟灭。”

丁掌柜沉默,林运叹道:“可是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丁兄弟年轻时能够独闯海盗群集的岛里杀人取头,刘三的岛却并?非普通海盗的岛,他学王家岛,层层警戒包围,若无大队人马和炮击,极难混入。王家的岛就更难了?。”

江陵见他们说到这里,不免接上去说道:“可是丁掌柜在福宁定?然找到了?可用的人手,不仅混进了?刘三的岛和船队,还进了?王家岛。”

丁掌柜本来并?不理会林运,可是江陵说话,他却是理会的,他想了?想说道:“王家的岛有外围和内围,内围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人或老人后?代,毕竟王家在海上几十年了?。外围倒是还能混进新血,但是人家根底扎实,新血做不了?什?么大事?。再说真?有大本事?的也不会为?我所用。”

话说到了?这里,丁掌柜便走开了?,此后?几天再无涉及此事?的话题,江陵便只能趁此机会与丁掌柜说些江氏店铺和码头港口土地的详细安排。

几日后?,远方出现了?两座隐隐可见的岛屿。

此时看过去已?觉这两座岛相距不近,江陵想了?一下,看了?看头顶上的日头,有些困扰地问赶过来的林运:“哪边是北面?”

林运笑着指着一个方向:“那边。”

江陵极目望去也望不到岛屿的影子,想到江洋说过,龙靖所在的岛与他的岛有大半日距离,想必从这里是看不到江洋的那座岛了?。江陵有些惆怅地回忆了?几年前在江洋岛上的那两日,转头看向不断行驶、却仍然只是隐约可见的眼前这两座岛。

傅笙这几日已?经听她说过在江洋岛上的事?情,当然知道她是在找江洋的岛是不是能看见,不禁按住她的肩膀,笑道:“过几日我们便去那里住着,替你大哥哥看家。”

江陵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点点头。

丁掌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身畔,淡淡地说道:“这便是王家的岛了?,两座大的,四座小的,还有许多暗礁,小的岛上是哨兵和警卫,大的住着人,有码头泊船,规模不小。”

林运补充:“此地是个天然港湾,四座小岛环卫,兼有暗礁,大船不易进到大岛。从前我们和王家交好时,也曾经借泊过几次,感叹王家到底海上纵横近百年,能有这般好的地盘。”

远离大陆,部分?自给自足,几乎可以说是极佳的化?外之地了?,无怪乎吴平在一败涂地之后?看上了?它?。

大船往王家岛方向全力驶去,到得能清晰看到岛屿影子的时候,能看到岛边有三只船面对面启航而来。须臾便见船只渐渐清晰,林运令船只减速,江陵不等吩咐便跑向艏楼,站在最高处挥手,她在刚才隐隐看到岛屿影子时便用怀中瓷瓶里事?先备好的药水洗去了?脸上伪装,为?的便是此刻。

吴平在侧,王家的岛上想必警戒森严,任何驶向王家岛的船只都不会被允许靠近。

傅笙紧随其后?亦上了?艏楼,江陵挥手间?回眸一笑,傅笙一双眼只紧紧盯着对面的船只。

四艘船越来越近,方才看清对方驶来的是一艘大船两艘小船护翼,江陵看到了?对面艏楼上并?肩站着的竟然是龙靖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她与龙靖的人比较相熟,想着船上定?然会有认得自己的人,却没想到竟是龙靖亲自出船。

再往大船看去,看到第三层的楼板中伸出的密密麻麻的炮筒,碗口铳、喷筒、百子铳、鸟铳、神机箭、神弩弓……不一而足,活生生地演示了?船坚炮利、严阵以待是什?么概念。

就算是看清楚了?是江陵站在艏楼上,龙靖船只的警戒也丝毫没有减弱,林运和丁掌柜等也已?经站上了?艏楼,林运见状脸色微微一变,丁掌柜却冷笑一声。

龙靖板着脸大声道:“对面可是林家船?”

林运大声应道:“在下正是林运!送贵客往王家岛而来,别无他意。”

龙靖的目光转向江陵,江陵一笑,换了?昔日在龙靖海船上的男子声音说道:“旧友来访,多亏林运相送,龙大哥不必担心。”却不多言,船上人多,话却不能多说了?。傅笙见龙靖目光看过来,双手抱拳示意。

龙靖的眉头微微一皱,转向身旁说了?几句话,想了?一想说道:“林船主,既是客来,本应邀请至岛上款待,只是现时岛上情况不同,恐怕要失礼于?诸位,除了?你们送来的客人,其余诸人便不请各位上岛了?。”竟拒绝了?他们上岸。

林运还未说话,丁掌柜冷笑一声:“吴平虎视眈眈在侧,这是担心我们船上会有奸细吧?”

这正是龙靖等人的顾虑,可是看破不说破,丁掌柜这一打明了?说出来,不免有些尴尬。

龙靖却也洒脱,正要说话,丁掌柜又是一声冷笑:“说起奸细内贼,再没有贵老当家豢养多年视若心腹爱将的那般杰出优秀了?,有贵老当家这般眼瞎心盲年老昏愦者,换了?年轻当家再豢养几个又何妨,何必又怕起别家船上的小猫小狗,岂不是可笑可怜可耻可悲。”

中年男人脸上色变,咬了?咬牙,龙靖见他辱及外祖父,心下也是恚怒,转眼看了?看江陵,沉声道:“不知这位仁兄是何来历?”

江陵看着丁掌柜,见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双目充血阴冷,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正要说话,丁掌柜应道:“一个天天求神拜佛、只望老天让人灭了?你王家岛的人而已?。”

中年男人拍栏喝道:“王家岛纵横海上之时,你尚不知在何处!既于?海上讨生活,自有恩怨,王家从来不惧!”

丁掌柜沉沉地望着他:“你是王虎。”他忽然放大了?声音:“船上众人听真?了?!七年前杀我林老船主、十二年前绑架林老船主爱女试图控制林家船队、继而杀人灭口的,便是这王家岛上的忠心属下!王家庇佑他们行凶全无道义,林家船上多少儿?郎俱都死在他们的炮火弩弓之下!”

林启阳一手创立船队,船队上大多数人都是从一开始就跟随他的,他以己度人,待人极厚,若船生事?故,宁可亏钱也要付予厚重抚恤,因此在船上人望极高。他当日身死之后?,许多人曾因林运要违背林启阳的愿望而离开,也有许多人赞同林运的做法继续跟随,无一不是因为?对林启阳的忠诚爱戴。

此时丁掌柜振臂一呼,船上顿时鼓噪起来,甲板上的人们渐渐聚过来,甲板下的人们也都走了?上来,对着龙靖的船只怒目以视,在海上的年轻人大多并?不惜命,纷纷箭上弦、炮上膛、枪铳上弹,与龙靖的船针锋相对。

林运面上愤恨中夹杂着一丝焦虑,却并?不出声阻止。

对方中年男人指着丁掌柜,怒道:“你……!”

丁掌柜一声长笑,厉声说道:“我势孤力单,多年苦思筹谋也报不了?这仇,因此,我求神拜佛,求你王家不得善终,果然你王家一个接一个地死绝了?,不得不接回这外姓子来任当家,哈哈哈哈……,如今又天可怜见,儿?郎兄弟们,吴平纠集大军要来攻打王家岛,只望他们能顺利灭了?你王家岛,那才是天幸,那才叫痛快!”

龙靖怒意勃发?,伸手便从一旁取过千弩弓,搭箭对准丁掌柜。

丁掌柜不闪不避,冷笑道:“我无能报仇,又何惜一死!”

林运抢上一步:“义妹为?刘相一所掳,是因我轻信,又因我未及相救,以致惨死,丁兄弟,你且退后?,我来领这一箭,且助吴平一臂之力!”

丁掌柜看他一眼,虽未退后?,却也没有再言语,两人并?肩而立,向着龙靖等人怒目以对。

见此情状,船上诸人越发?义愤填膺,情绪几致失控,有人尖声大叫道:“杀了?这狗娘养的王家人!”“为?林老爷父女报仇!”……

龙靖及他的手下们也都警戒起来,枪箭炮火两两瞄准,僵持之下一触即发?。

船上的鼓噪声渐渐静了?下来,两只大海船相对僵持,人人手持武器,瞪着对方。

江陵与傅笙互视一眼,江陵上前一步挡在丁掌柜身前,向龙靖问道:“你这是要杀丁掌柜?”

龙靖冷冷地反问:“你说呢?”不杀他何以服众!

江陵毫不相让,也冷冷地看着他,声音朗朗,四艘船上尽皆听得清楚:“好教你知道,丁掌柜是我的人。他之所言,有哪一处不对?刘三刘相一由王家从小养大,视若心腹,却任由他们在外对着无辜海商杀人越货、杀妇孺要胁船队。也对,海上讨生活本来就是强者为?尊无需道义是非,那么他们在王家羽翼下做的恶事?,苦主憎恶痛恨王家有何不对?”

中年男人已?知她的身份,便喝道:“王家丝毫不知!”

江陵一声冷笑:“王家丝毫不知?你当我们是没有头脑的蠢货?若是虾兵蟹将所为?王家不知情有可原,心腹爱将自小养大,日日跟随身前身后?,也丝毫不知?只怕是略知一二但觉无伤大雅不肯深究罢了?。就算你王家丝毫不知情,骂你一个御下不严纵下行凶也不冤枉了?你王家!你王家承担这些仇恨诅咒也理所应当!”

“苦主痛失父亲姐妹,心头泣血之恨,岂止上门詈骂,便是纠众杀上门来也是理所应当!”

中年男人面色发?黑,怒气蒸腾得简直可以看得见,龙靖亦是脸色铁青,搭在手上的千弩弓微微颤抖,偏偏一句话也反驳不得,而手上的弩箭更是不敢射出——江陵挡在面前,她的狠绝他是一清二楚的,若是伤了?她一丝一毫,别说自己不愿,江洋那里想都不用想,那就是立即翻脸。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父仇子报,子仇父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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