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江陵没有睡着,妇人也没有睡着。
江陵睡着临时搭的木板床?,妇人从来没有和一个富贵家姑娘睡过一间屋,只怕自己发出声音扰了江陵,敢翻身更不敢睡着,只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了一晚。
江陵则是时时听着里屋的动静,?人果然在戌时躺来睡着了,男童则始终没有盖?新被子,?原是和?人盖一床旧被的,昨晚?人盖?了新被子,?便只拉了旧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压得紧紧的。江陵便也没有勉强他。
?人在睡着之前一直是迷糊的茫然的,江陵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抽离了神智一般不闻不问。江陵见妇人和男童见惯不怪的样子,心知这种状态是长时间的了。
大火中?们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有人逃出来吗?江陵的心砰砰地跳,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别人也逃出来了?只是如同阿爷这样失了智或者受了重伤?或者有其他原因没有出现?
江陵心中的喜悦和盼望,如潮涌一般,狂喜在这时才开始击打着她的心,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她有亲人了!说不定她还有更多的,其他的亲人!
次日一大早,江陵便听到妇人蹑手蹑脚地起床,然后走到里屋,江陵跟着立刻起床。
里屋的一?一小还在睡,?人盖着新被子睡得很熟,男童盖着旧被子也睡得很香,妇人没有打扰他们,替两人掖掖被角便悄悄地走了出来。
妇人去灶间烧水,江陵才发现一旁的小院子里搭了一间三面墙的灶间,妇人在点火,江陵低声道:“我去买些包子来,你熬些粥。”妇人一怔,江陵已经闪身出去。
等到江陵回来,?人已经醒来,男童却还在呼呼大睡,这个年龄正是贪睡的时候,几人都没有去叫醒男童。?人的神智还是不甚清醒,过很顺从,妇人已经烧了热水给?人和自己洗漱过,大锅里的薄粥也泛出米香。
江陵把手?拎着的一大篮早食放在外间的桌子?,很快洗漱了,?人已经坐在了桌子旁看着那一篮早食,妇人一碗一碗地盛?四碗粥。男童也醒了。
四个人坐在桌子旁,江陵先拿了根油条递给?人,?人顺从地接过油条,吃了一口。江陵低头喝了粥,也取过一根油条吃了起来。
男童的戒备仍未消除,可是却也没拒绝这一桌美食,包子、馒头、油条、烙饼。
四人低头默默地吃了起来。
?人吃得很慢,一口粥,一口油条,还吃了一个包子,?后一口粥是兑着?后一口油条吃去的,然后他忽然说:“买了许家的油条啊,外脆里软,很好吃。”
妇人抬起头,江陵也抬起头。
?人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目光渐渐定在江陵脸上,江陵的嘴停止了咀嚼,紧紧地盯着?人。只有男童大声地嚼吃着肉包子。
江陵看到老人混浊的眼睛有了些神采,?似乎在想什么,微微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江陵捏着油条的手指都要僵了,妇人早已吃饱,来回看着?们两人。
?人又低头看了桌?剩下的包子、烙饼、葱花馒头和油条,忽然笑了一,抬眼又看江陵的脸,看了好久,似乎一寸一寸地辨认,然后才慢慢地出声:“是,囡囡吗?”
江陵的手一抖,鼻子一酸,眼泪由分说地便流了出来,过得好几息,才点了点头:“阿爷,是我,是囡囡。”
她坐在老人的左侧,?人伸出手,颤颤地摸在她脸上,泪珠沾湿了?的手指,?的声音仍是慢慢的:“莫哭。”
江陵忍住泪水,“嗯”了一声。
?人还是一直看着江陵的脸,忽然又笑了,这回笑容清晰,再似刚才有些迷糊,眼神也终于恢复了清明,?:“我们囡囡,真是个好看的姑娘啊。”紧接着又说道:“而且,我们囡囡最能干了。”
?转头看着妇人,笑着,带着微微的骄傲对她说?:“阿兰,这是我孙女,陵姐儿。”
妇人兰婶张大了嘴,惊得?手?的筷子掉落在桌?,她并愚笨,昨晚见江陵一定要睡在此处,也便知道江陵与?们有渊源,可是再也没有想到竟是这般渊源。
她结巴着说:“孙……孙女?”
?人点点头:“是啊,阿兰,义父要与你陪个是,有些事迫不得已瞒了你很久,如今可以告诉你了。”?看了一眼还在大吃的男童,顿了一顿,语速仍是慢慢的:“我和山哥儿不姓汪,而是姓江,山哥儿的小名本来叫做瑞哥儿。我们爷孙俩是江家人,江家遇难并非意外,因此只得隐姓埋名,敢暴露身份。”?眼中露出歉意。
兰婶自然知道江陵的身份,刚听老人说江陵是他孙女时还没及时反应过来,再听老人这么一说,哪里还明白,她震惊地险些摔倒在地上:“您,您,您是江家老太爷?”
?人叹了口气:“哪里还有什么江家老太爷,阿兰,若不是你,我爷孙早就活不去,你是我们的恩人哪。”
?转头看男童,男童慢慢停止咀嚼,张大眼看着?们,仿佛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人叹道:“山哥儿,这是你姐姐,过来见过你姐姐。”
男童一双圆而大的乌溜溜眼睛看江陵,过得一会儿,?低下了头,并不?会江陵,也?会?人,抓了一个肉包子塞进嘴里,旁若无人地继续吃了起来。
?人皱了皱眉头:“山哥儿!”
男童恍若未闻,大声地喝了一口粥。
江陵伸手按住老人放在桌?的手背:“阿爷,用。?见见我,认不认我,都是我弟弟。”
男童慢条斯理地喝完那口粥,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谁是你弟弟?!”
江陵不去理?,只对?人说?:“阿爷,我已经让人回去收拾房子,待会儿您收拾一,和兰婶、瑞哥儿都搬到我那里去住,好不好?”
?人却问道:“你似是并未置住宅,珠宝?后头的院子够住么?”
江陵笑?:“您对这街?的店铺再熟悉过,那个后院有两进,十几间屋子,空屋子还有几间,您先住着,我赶紧再去置个新院子。”牛非与牛?大夫祖孙三人的小药铺后头有一个小小的宅子,三人搬过去住着甚是宽裕,只是饭有时还是过来一并吃的,因此空出了几间屋子。
?人正要说话,男童却大叫一声:“我去!”
?人叹了口气,耐心地对男童说道:“你为甚去?”
男童瞪了江陵一眼,?:“反正我就是不去!”
江陵忽?:“瑞哥儿进学了么?”
?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清醒时会帮他启蒙,教?念些书,后来送?进学,?……不甚听话,我的头在火场中被砸到过,前几年还好,近几年就时时会糊涂记事,管不了?。唉。”
?的脸上首次露出忧虑来,江陵安慰他:“阿爷你放心。”
?人看着江陵,抬手摸了摸她的肩膀,低声?:“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的眼中露出心痛,?并非普通?人,早年间也是走南闯北杀伐决断的江家掌权人,怎么会知道江家覆灭后一个孤女逃亡的千难万难?
江陵扶着?人回到里屋坐,笑着说道:“阿爷莫是要我现在将十几年的事都讲与你听?那可是老长、?长的,如阿爷先讲罢。”
她与江?太爷时隔十一年重逢,彼时是七岁女童,此时已经是掌事?板,其实是有些陌生的,那些昔日的亲昵亲近于江陵来说也是恍若隔世,这些年来她再未有过那样的娇憨,所以要她再如从前那般对待祖父极是困难,便尽可能地开些玩笑。好在江?太爷的迷糊状态给了她缓冲。
江?太爷自然也明白,?笑了笑,稍稍提高了声音:“山哥儿、你进来。阿兰你在外屋守着。”
外间静了片刻,阿兰推着男童进了里屋,江?太爷伸手拉过男童坐到身边,男童挣扎了一,情愿地挨着?人坐。江陵坐在床前椅子?。
江?太爷叹了口气,看着男童:“此后你要恢复本名,记住,你叫江子彦,小名瑞哥儿。”男童情愿地扭了一身子,抗议道:“我!”
江?太爷不??,?望着屋门外的杂乱小院子,目光是放空的,?似是想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慢慢地低声对江陵说?:“当日其实是大火未起,歹人先至。?们从外院一路静悄悄掩杀进来,先是杀到了你阿爹的院子,你阿爹身手好,你太太却被杀了。?去了奶娘那里抢了瑞哥儿顺小道到了秘?处,我与你阿嬷觉浅,听到前头响动便知不妙,按照约定赶忙起身便往秘?跑,在秘?口不远遇到你阿爹。”
“你阿爹简单地说了情况,?瑞哥儿交与我与你阿嬷,让我们先进秘?躲藏,?还要去接你和你娘。此时歹人估计发现我院子里无人,已经放起了火,火势一子便很大,应是另有人泼洒桐油。”
江?太爷沉默了一:“我在进秘?前回头,见火光中有黑色人影走动,你阿爹已经不见了人影。”
“我与你阿嬷躲在秘?里,过了许久都不见你阿爹返回,心中实在焦灼,便让你阿嬷抱着瑞哥儿躲着别动,我悄悄掩出去看一眼。秘?距院墙远,我出去时火光冲天,花园子里你住的漱玉阁也已经着了火,却不见你们三人出现。我便借着树影一路寻过去,火势渐渐围起来,我走到花园子远便发现再无路可走,只一转头,便在着了火的晴空阁里看到了你阿爹倒在地上,周围都是打斗痕迹,却再无旁人。火势很猛,我奔过去要??拖出来,却见?尚有一息,我惊喜交加,可是才拖得一半,廊?梁木便被烧得断了来,你阿爹拼尽全力推了我一?,梁木整个掉在他身上,随即整个屋子都塌了来……”
江?太爷闭了闭眼,脸上现出痛苦之色,缓了口气才又慢慢地道:“我躲避不及,被一条横栏砸到了头肩,摔了出去,剧痛间昏了片刻,直至火烧到了足,又痛醒过来,连爬带滚离了那里。”
“火势越来越大,树木上都是火,周围再无出去的通?,我趁着?后一点空隙,逃回了秘?。”
江陵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去,晴空阁是距离漱玉阁?近的一座两层房子,是前面大宅通往漱玉阁的必经之地,阿爹,是去接她的路上遇袭的。她的阿爹是有身手,但怎及得?那些人。
江陵原想着阿爷和瑞哥儿都活着,没准还有人生还,比方那么聪明能干的阿爹,她适才心里实是抱着万一的希望。
然而,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因为出差一天,可能不能更新(我试试能不能用手机更新),不能的话,后天就会有三章。因为我少记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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