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十月底和京城的十月底不一样。

江陵从京城启程回家的时候,京城才堪堪不到十月,便已经颇有寒意,一阵风过忍不住要缩起肩膀。一个多月后的十月底,江陵回到了龙游,龙游正好是深秋,初冬未至,人们穿上夹衣的时日还未久,?候十分舒适。

这一路,江陵等人便是追着秋高?爽回来的,路上别提多舒服了:不冷不热,物产丰饶,鱼肥果丰,新米浓香。

牛非本来在南京应该下船,或者暂时下船去探望师父老太医的,却在启程前收到老太医的书信,他去了南方,要过两年回南京,但也没忘了师父的本分,给她寄了些医书和自己的一大本心得。

老太医年岁已长,为什么一直定居在南京却忽然要去南方?这个问题江陵和傅笙心中隐隐有些清楚——他和“官差”等人如此熟悉,对敏娘的刀法如此清楚,他可能,也是卢维?诈死脱身的备用大夫之一。至于为什么,古往今来,有几个医士是能够自由自在的?特别是太医院的太医,名头当然很响,医术当然很好,可是却最容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到拿捏。

卢维?既然已经死了,他的手下也都已经束手就擒,只怕老太医只会觉得松了一口气罢?

但是照样要避上一避,谁知道还有些什么余波呢?

牛非便也跟着江陵等人一并回了龙游——她的老父与儿子还在龙游,便是将来要随着老太医留居南京,也是要接了他们过去的。

一片树叶落在江陵的脚下,江陵低头,弯下腰捡起来,想了一下,把这片叶子递给身旁的傅笙,傅笙接过去,笑了起来:“这还太早了些。”

江陵也笑:“怪应景的。”她远远地望着城门方向,笑着说道:“有人来接咱们啦。”

四匹马四个人飞一样地从城门那边快速骑过来,越来越近,江陵看到了林家宝和桑宁的笑脸,另两个人江陵却并不认识,他们的笑脸是冲着傅笙的。

临行前傅笙和江陵都事写了信回家,前些日子算准了到达的日子送了信回家的,到底离家日久,送信回家也是让家人安心。看来这是两家各派了两个人来迎。

江陵离开龙游已经足足一年另一个月,傅笙则是四年多了。

傅笙已经看清楚了来人的面貌,对江陵说道:“年轻的那个是我二哥傅阮,另一个是我母亲的陪房管?傅长金。”

林家宝、桑宁和傅阮都还好,傅长金却立刻下了马,跪了下来:“小少爷,你可终于回来了!”

傅笙赶紧上前扶起他:“长金叔,你这可折杀我了,快起来。阿爷阿嬷身体好么?阿娘身体好么?”

傅长金抹了一把泪,笑着说:“都好都好。接了你的信,原本身子有些不爽利的都即刻就好了,一早都处处打理好要迎你回家。你问二少爷。”

傅阮一直都在本家未曾离开过,与傅笙也有四年多未曾见过面,此时见了面笑着说道:“快些回家罢,阿娘这些年想你想得紧。”他的笑容微微有些淡,并没有久别重逢太过激动的样子。

江陵幼时除了傅笙,也就是和傅钟、傅笛见得比较?,傅阮却是很少见到的,因此刚她便没有认出傅阮来,此时她对着傅阮笑道:“傅二哥好。我是江陵。”

傅阮淡淡地笑着客气有礼地对她点点头:“江姑娘好。”然后他说道:“进城罢,大家都一路辛苦了,去洗漱,我叫人安排饭食。”

桑宁忙道:“傅二少爷,不若去我们那里一起吃罢,我适已经让人回去吩咐家中厨娘了。”

傅阮倒也不坚持,看向傅笙:“笙哥儿决定罢。”

傅笙想了一下却对江陵说道:“我和二哥长金叔直接回溪口吧,就不在城里留了。”

江陵点点头:“嗯,老太爷老太太还有伯母应该正翘首以盼,你直接回去更好,省得他们多惦念半日。傅二哥、长金叔,回见。”她爽快地挥挥手,率便策马往城门而去。

傅笙一笑,望着她走近城门,转头对傅阮、傅长金道:“二哥、长金叔,我们走罢。”他们回溪口本是要出城的,此际便不用再进城直接往南边绕过去,骑马不用一个时辰便到了。

傅阮忽道:“阿爷正在与族里人商议你回族的?情。你这次回来,是做回傅家人呢,还是只做了客人?”他目光炯炯,盯着傅笙。

江陵见了林家宝极是高兴,驱策着马儿靠近他道:“阿爹阿娘可好?大哥大嫂可好?宁儿嫂嫂可好?”

林家宝是一一应了:“都好都好。”见她还要问下去,不禁嫌弃地看向四明:“她这几岁就这么絮叨了吗?一直这么絮叨吗?”一副同情四明同情得不得了的神情。

江陵不去理?他,笑眯眯地说道:“听说宁儿嫂嫂给我生了个侄儿?”江陵去年从福建回衢州那二十余天并没有见到林家宝的妻子叶宁儿,因为叶宁儿害喜,回了乡下养着。今年三月已经生了一个男孩,这是林家宝的第一个孩子,虽然他已经成亲四年,但叶宁儿常年随着他在海边与金龙衢往返,是故意先不要孩子的。

林家宝闻言,嘴角不自禁地往上扬,笑得心满意足:“满月的红包、双满月的红包、百日的红包,你们几个,连本带利一个也不能少。最好把周岁红包提前给预支了。我瞧着到了那时候你也不见得就在龙游。”

商户人家,别离奔泊是常?。大家都习以为常。

江陵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林家宝,却是一副欲言止的模样,过了一?儿又和四明目光交流,四明又是点头是摇头,一脸的无可奈?。

林家宝见状觉得?情不对,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江陵马上变得笑逐颜开:“我?高兴呀。所以你以后可以?陪陪宁儿嫂嫂。”

林家宝瞪着四明:“你们又有什么新计划了,是不是想越过我去?”

四明忍不住说:“林哥儿让你?陪陪嫂子有什么不对?”

林家宝翻了个大白眼:“咱们是商户人家,哪来这么?讲究。陵姐儿,妹子,你有甚么好事可别拉下你二哥。”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江氏珠宝行,慢慢行去,只觉珠宝行内客人不少,几个伙计来来往往甚是忙碌。江陵抬脸看着匾额,再看看门脸,觉得好像更鲜亮了似的。

他们从侧边进了后院,江陵策马转头时看到对街似是有人看着自己,定睛看去,却只见行人来来往往。

阿灯迎了上来,笑道:“闻到香味没有?”

厨房里传出来的香味正是江陵熟悉的,江陵却惊呼一声:“阿灯你胖了!”阿灯原来挺拔修长的身形竟然开始微微有些发福,那点修长便打了个折扣,面庞秀朗还是秀朗的,却小小地大了一圈。

阿灯猝不及防,有些羞涩又有些?恼:“桑宁总让我试吃!”他比桑宁大三四岁,但出身经济班,便意味着是当年江陵和四明从难民流民中收留下来的,童年少年时期流离失所很是艰难,如今桑宁拉着他各种试吃,他倒真的是抗拒不了。

桑宁站在江陵身后,理直气壮:“试吃这种?当然是你来,难道我来?”

江陵却没再理?他们的口角官司,她眉开眼笑:“阿宁你太棒了!”冬笋炖鸡、雪菜肉末豆腐、梅干菜扣肉、萝卜丝辣炖鲫鱼……鼻尖飘来的这些香味鲜浓香甜,这些菜式定是阿宁吩咐下去的,都是她最爱的。

桑宁坦然受之,却转了话题,笑道:“刚看没看见咱们门脸匾额都鲜亮了许多?你在京城和南京都开了江氏珠宝行,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飞快地传到咱们这?啦。前些日子金华、龙游、衢州店铺里来了好多贵客,有同行还有富绅人家,都说原来真是那个江家,可轰动了好久呢。我瞧着咱们眼瞅着就要跟从前不一样了,立马吩咐了人把咱们店的门脸全都翻了一个新。”

江陵噗嗤笑出声来,桑宁再接再厉:“匾额上的字都鎏了金,可看到了没?”

难怪鲜亮了许多。江陵连连点头:“看到了看到了,原是漆的金色漆,这回是真鎏了金了?难怪我看着鲜亮了,却没看出个究竟来。”

林家宝顺手拿了盒蜜饯递给江陵:“糖杨梅,吃些。说起这?儿,京城那边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我也是迎了不少客人,几乎所有的大户都来了,当真风光。”他看着江陵:“阿爹阿娘最是高兴,阿娘……哭了好久,说你终于苦出头了。”

在京城毫无顾忌地亮出“江氏珠宝行”的牌子,那般隆重地开张,来了哪些贵宾,俱都传到了这边,这些?对于旁人可能没有太大震撼,顶多就是叹一声江家东山再起了。对于林大掌柜这些知情人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信号,一个令人惊喜到极点的信号:江陵,安全了;江家,安全了。

江陵不动声色地问道:“许志豪呢?”

林家宝扬了扬眉,笑道:“也来了,托人问了好些问题,他自己倒是什么也没问。我瞧着他端着那笑脸很是辛苦。”

江陵把糖渍杨梅的盒子放回桌子上,问道:“林季明呢?”

林家宝笑了起来:“上个月,他那个妾室的房子被两个儿子卖了,如今赁了个草棚,给人浆洗为生。那两个儿子在不到一年时间里,把所有家财败得一干二净,闹着要回祖宅住着,把看门人给打了,族人告了官,衙门里来人把他们痛打一顿。现在住在他们姨娘那里,吃喝全靠姨娘那点浆洗钱。”

“至于林季明,还在徒刑中。”

作者有话要说:休息散了心,要收起来怪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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