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后,驿站快马八百里加急,嘉靖皇帝看着那封急报,怔在当场。

景王,朱载圳,病势愈重,三天前的晚上忽然心疾发作,施救无能,病死于德安王府,年仅29岁。

嘉靖帝已经老,虽然他曾经经历过好几个儿子和女儿的早夭,可是当时他都很年轻,虽然痛难过,却还是很容易挺过来的,后来他信奉“二龙不相见”,对仅剩的两个儿子裕王和景王都避不相见,才保得两个儿子的性命。

不过现在他茫茫然地想,高人说得还是对啊,应该早些就不见他们的。唉,裕王和景王幼时他更喜欢景王,日日带着他;裕王的母妃他不喜欢,就不大见他。后来有高人说为着皇子着想,“二龙不得相见”,所以他就两个都不见。如今裕王子女双全,康健得很,景王……景王连儿子都没?年纪轻轻就病死啦。可见得他不应该在景王幼时宠爱他、总带着他。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啊。

他也老,管不这么多,好在还?裕王在。也好,没有人争皇位,景王这小子一直都想越过裕王争位,拉帮结派,气势嚣张,裕王虽然只比他大一个月,那也是兄长,这小子可全不把裕王放在眼里,连严嵩那老小子都偏着他。还?……

他不想再思考这?让人烦恼的事情,还是去尚美人那里坐坐吧,唉,美人已经当五年的美人,那些大臣也是多管闲事,现在他再也不想管他们了,今年一定要封美人为妃子。

他站起来,却觉得??头晕,晃一晃仍然坐倒下来,大太监脸色紧张,几步上前,嘉靖帝靠在椅背上,含糊地说道:“唤太医来。”

再过一个月,未初,距京城五个时辰之遥的地方,即房山县以外,官道上,车、马成队,足有半里之长,两边俱有护卫骑马相卫,马车一辆一辆载着人和物品,慢慢向房山县而来。

彼时走到了一处空旷所在,车马队伍离开官道,一个面容英俊至极、风姿亦优雅至极的男子从前头马车上下来,走到中间一辆马车上低声说道:“还?一个多时辰便到房山县了,我们先在房山县歇上一晚,明日再走三个多时辰刚好进京城。”

马车里传来低低一声:“但听公子安排。”

卢维之又道:“此地空旷,王妃已经坐车两个时辰,先行歇息一?儿可好?”

马车里“嗯”一声。

卢维之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再回到车上,随着车马队一起走到空地上,看着管家熟练地指挥着搭起帷帐,地上铺好毡子席子,然后几辆载人的马车驶进帷帐之后,王妃和侍妾以及侍女们络绎下车,休息活动。

卢维之瞧了瞧,便不再理?,慢慢地走到空地另一边,自有随从为他铺排,他却并未坐下,只站在那里默默出神。

敏娘站在离他三丈距离,“官差”离敏娘一丈远,另外十几个护卫呈环形站着。

这次从德安来京城,是再也不?回去了,因此他把留在德安的所?人手都带回来。德安的四年仿佛是一个梦一样,以为是那样的收梢,结果却是这样的收梢。什么王图霸业,什么封王拜相,什么振兴卢家,一切都成泡影,便是在四年前景王被逐去封国,卢维之也未曾灰心过,他笃信裕王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前提是要?景王在。

景王为什么突然死?所?人都不以为异,因为景王称病已久,只有卢维之几个人知道,景王并没?什么病,老太医也说过,他聘的名医也说过,景王只是略为肥胖,肥胖之人本就??一?轻微的不适。称病,不过是一个策略,一个能重返京城与裕王分庭抗礼的机会。

怎么??为什么?卢维之百思不得其解。

不甘哪,他运筹帷幄几十年,竟然成镜花水月,日后怎么办?他怎么办?

他背着手,皱紧眉头,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许久,从景王死的那天便一直在想,为什么太医们?诊不出来?景王的平安脉是三日一次,疾骤发,无迹可寻?问了好几个大夫,回复皆是如此无奈。

他不相信,回京之后他要再去问其他的太医和名医。

他正在想着问题,身后忽然马蹄声急,侍卫和护卫们一叠连声的喝道:“什么人,滚回去!景王妃在此休息!”随即兵戈相交。

他不以为意,仍是背手站在那里。这世上总有?不长眼的人,很快便赶走。

可是并没有,兵器相交的声音愈来愈烈,?人忽然大喝一声:“只杀卢维之,闲杂人等避开!”

卢维之一怔,正要转身,忽觉背上剧痛,似有利箭入体,他呆住,怎么回事?

马蹄声渐近,一匹通?黑色的骏马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慢慢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说熟悉,因为这张脸月前他才见过,说陌生,因为这个人着女式骑装头饰,椎髻上束珠箍,秀美之极,利落之极。

她低头俯视着他,?情淡漠,左手臂上露出袖弩,右手握持长刀。

背上的疼痛一刻不停,卢维之看看她的袖弩,又看看她手上的刀,知道背上应是被她的袖弩射中,却不是要害,只是一阵一阵的剧痛,还?从伤口流下的血从背上一直往下淌,能清楚地感觉到是顺着什么路线缓缓地、缓缓地流着,最后滴到地上的。

身后有纷乱的脚步声,?怒骂声,?刀剑相击声,他的护卫们……竟然挡不住这个女人?

皇帝收到急报的当日下衙,夏言真骑马回家,一到家便扔下马缰,匆匆走进后院,一边走一边问道:“姐儿回没回家?”自从江陵在半个多月前的“江氏珠宝行”开业当日以女妆示人之后,家中对江陵的称呼便甚么都有,“陵姐儿”、“林哥儿”、“哥儿”、“姐儿”混叫,只大家都知道家中便只有这么一个哥儿或姐儿,也不?混乱。

阿缇见他脚步匆匆,也跟几步,道:“今日一早便回家了。”夏言真边走边拿手在身后朝她摆一摆,阿缇便知道是有要事,笑着不再跟上。

江陵隐隐听到夏言真叫自己的声音,便从自己房间里迎了出来,夏言真见四下无人,——江陵的院子未经允许,所?的仆人丫头都是不能靠近的,夏家自夏老夫人以下一贯是如此的待客规矩,倒也不足为奇。夏言真低声说道:“裕王接到秘报,景王三天前夜晚于寝宫暴毙,急报怕是已经送到皇上面前。”

江陵虽有预感,亦知结果必定如此,仍是心头一跳,呆一呆,繁复杂乱的情绪一时间满头满脑。夏言真亦是百感交集,伸出手拍拍江陵的肩头,拍又拍,最后停留在那里。江陵感受着肩头上那只大手掌的温暖,泪水不由自主便涌出来,她低着头,轻声说道:“太好。”

太好,阿爹,我终于亲手为你报了仇,为你、为太太、为阿爷、阿嬷,还?那么多冤死的丫头仆从,报了仇。阿爹,你的女儿很能干吧?

过得片刻,夏言真道:“景王无子,封国必废,妻妾家人俱会回归京城。”

江陵笑笑:“夏叔叔,你替我留一下,卢维之?时启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卢维之几十年兢兢业业为了景王经营,如今景王已死,他除了回京依附卢家之外无处可去。

可是卢家没有皇子,只有一个卢靖妃,能保得他么?

江陵冷笑。她也不能让卢维之回到京城,谁知道他?说些什么?看他?仙似的一个人,能使尽心计为景王夺位几十年,那副样子就是假的。

夏言真看着江陵,江陵道:“夏叔叔,这次我要让傅笙、四明、阿松阿成他们,还?你的手下跟我去,你就不必去了。你身手不好。”

江陵在夏家半夜遇袭,之后被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带走,再江陵可以恢复身份之后,四明担江陵安危,遂去信三水,让江洋送?江陵的另三个高手赶到京城来。但那三人彼时已经跟随商队去了福建,直至童家商队已经走到半途,这三人才沿途追来,又因三水担忧,另派几人一并跟来,江陵能带走的人足足有二十余人,个个身手不凡,夏言真的确不必去添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这一卷就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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