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阿爹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呀。
年幼时不知道,渐渐年长,一天一天,江陵开始疑惑,在林家、在海上、在福建,她的所见所闻越多,见识越广,就越疑惑。托赖于她牢牢记住了父亲的一言一语,也托赖于她绝顶的好记性,每次想起父亲,都能回忆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他的言行举止就如刻在脑海里一般。就算是暂时忘却的,也能在相似的情境恍然忆起。对于一个七岁就失去父亲的人来说,这是极其难得的。而她因为害怕时间久了会忘掉一言半语,每日都会重复地想,重复地回忆。
年幼时这样做,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父亲还在身边,还在一点一滴地指点着她教导着她,她就害怕孤单。
渐次年长再这样做,为的是要记住这世间上曾经有过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会活在她的心中,以后还会以这样的方式活在自己的子女心中。还有,无论父亲在哪里,她要让他以她为骄傲。
她的阿爹,是世上最好的阿爹。她便要努力做世上最好的女儿。
她追寻着父亲的踪迹,为了复仇,也是为了知道她的阿爹是什么人,是什么样的人。
江陵的眼睛瞬间明亮无比,她抬头望着夏言。
马车?宽大,马车外大雪翻飞、寒风呼啸,夏言的声音很低。
他说:“陵姐儿,你要知道的是,咱们大明朝的国库分为内库和外库,内库是皇上的私库,叫内承运库,由皇上信任的太监管理,以供皇上私人的大多数花销。外库则是普遍意义上的国库,由户部管理,来源是各种赋税。内库的钱银来源一是从户部每年从国库拨转的太仓银,还有一部分则主要是矿税和监税等等,还有就是专为私库谋利的行当。”
夏言低声说道:“你的阿爹,就是为皇上私库挣钱谋利的人。也可称为‘皇商’,但却不是那种售卖货品皇家以此谋利的皇商。”
为皇帝经商?
江陵睁大了眼睛。
夏言苦笑了一声:“当然,我并不是很清楚其中内情,似乎你阿爹也仅仅如此。但是据我所知,你们江家,至少有三代人是皇商。而宣哥在你们江家人中是最得皇上欢心的人。他生得好,又聪明有才华,皇上自己也是个极聪明的人,此那时候便很喜欢他,了他?多的权限。”
江陵微微张开嘴,整个人都像傻了似的僵住了。
夏言又道:“适才在我家你似是满怀疑惑,那么王兄应该没有和你说过我家的?情。我娘是成安郡主,我外祖母是皇上同父同母的嫡亲长姐,早便去世了,只留我娘一个女儿,太后怜惜我娘,我娘乎是在宫里长大的,也此我娘出嫁时皇上她封了郡主。我年幼时常会进宫看望太后,和宣哥认识,也便是在宫里头,太后也经常跟着皇上夸奖宣哥。后来太后崩逝了,我娘与皇上也就渐渐地远了。只是宣哥与我性格相投,便会常常来看我,为我娘和我的关系,宣哥与我家的关系一向是极好的。”
只是江宣到底还是被情义蒙蔽了双眼,结交了这样的白眼儿狼。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江陵。
江陵想过父亲的与众同怕是有来由,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来由。她半晌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想到了一个问题,轻声问道:“那么江家的?,便是因为这私库而起?”江陵并笨,相反她?聪明,既是为皇帝私库挣钱谋利的人,而且以她幼年记忆家中处处是不动声色的富贵,那么为皇帝谋取的定然是大利,这样的人被悄无声息地灭门,难道是皇帝的旨意?
她喃喃地说道:“戚将军曾说,皇上提到过阿爹,说阿爹可惜了。”这话也可以从两方面去理解,可是当初她和戚将军王大人都从好的一方面去理解了。
夏言立即摇摇头,怜惜地看着她:“若是皇上的密旨灭江家满门,你在南京出现时锦衣卫早便杀了你。我也必……”
江陵醒过神来,果然如此。她又道:“那么是有人想与江家争利,或者说,想从江家取得什么?”她脑中一闪:“或者,想取而代之?”
夏言点头:“还有一个可能,宣哥知道了私库的某秘密。”
知道了私库的秘密,这话可大可小,江陵抬头:“私库账目……”
可是江宣怎么会知道皇帝私库的账目?
夏言道:“外乎这个可能。”
江陵望着夏言,夏言微微一?,朝她点点头。
目光交换间,夏言承认了他一直在查这件事。江陵只觉得胸口一股暖流涌上来,她掩饰地低了低头,忽然看到郑泉年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这才记起他好久都不曾说话,在南京的那些日子里郑泉年待她宛如亲子侄,全是慈爱温和,为亲近,她不免脱口问道:“郑叔叔也知道吗?王叔叔也知道吗?”
夏言选择在马车里当着郑泉年的面说出往?,可见得郑泉年是知道的,那么王凤洲也应该知道。
可是为什么他们这么久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夏言看了一眼郑泉年,从郑泉年眼中看到了赞同,他却哂然一?:“为郑兄和王兄,希望你岁月静好,再用吃苦受累,嫁人生子安度此生。可是我虽然也有此愿,却觉得宣哥的女儿,应当只能如此,宣哥也会希望他唯一的后人只为平安静好,便守在那四面墙内只对着一个良人个子女就此过了一生!如此人生,有何意味!”
江陵怔怔地望着夏言,只觉得心潮澎湃,各种思绪情感此起彼伏,一时激得胸中和眼眶俱都酸胀无比,眼中乎要掉泪来。
所以他才会是阿爹最好的朋友吗?他们那么像,那么像!
阿爹说,女子和男子相比,除了气力上,又能差了什么?阿爹说,他希望陵姐儿陵云陵霄,志存高远。阿爹说,在他心目中女孩儿男孩儿无甚区别。
如果说之前夏言对父母家人的只认恩义随心而为令她心生亲近,现在他的这番言辞却真正正将他当成了最理解阿爹最接近阿爹的亲人。
她眼中的孺沫之意这般明显,夏言和郑泉年看得切,郑泉年一声长叹,夏言却是一?,摸了摸江陵的头顶:“待回了家,与我细说说你这年的经历,一定要说得比你郑叔叔知道的多。”
郑泉年啼笑皆非:“你放心,谁都越过你去!王贤弟怕她说得多伤心伤神,我知道的多!”
夏言嗤之以鼻:“再难过再伤心的经历,说出来哭出来,总好过藏在心里一日伤重过一日,到最后碰都碰得!依我说,就得多说几次,说着说着也就疲了,往后便是往后的日子。”
郑泉年一怔,若有所思。
一时马车中寂静,无人出声,只闻车外寒风呼啸。
忽然马车停了来,有人叩门:“大人,大人,好像皇宫起火了!”听声音正是傅笙。
夏言和郑泉年霍然坐直,从马车门出去,站在车辕上远眺。
马车现在所处的位置离皇宫不甚远,地形亦极开阔,高高地站在车辕上,果然远处有烟火升空,方位正是皇宫所在。
两人于风雪中面面相觑,夏言当机立断,对车夫说道:“尽可能加速,你今晚住在我家中,明日再回府。”
车夫恭声答是,等夏言和郑泉年进了马车后,马车迎着风雪加速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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