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年轻哥儿当中,只有章若愚比江陵年纪小,不?胡夏生也是个活泼的,他只觉得面前这个小公子虽然陌生却带着点模糊的熟悉,可是又搜遍?脑袋也想不出这人是谁,便看看童海看看傅笙傅钟,用目光盼着他们能告诉自己。其他人也好奇审慎地看着江陵。
笑吟吟的沉默中,胡夏生实在憋不住了,问江陵:“你……你是笙哥儿在南京认识的朋友么?”
江陵嫣然一笑:“不啊,我们在龙游认识的。”
章若愚拍?他一下:“童哥哥也认识的!”
胡夏生道:“我知道呀,可是童哥哥常年跟着童伯伯在外走,说不来过南京认识他也不奇怪呀。”
许志文最为年长,他看?眼祝明豪,看向傅笙:“笙哥儿烦请介绍这位……”
他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陵姐儿!”
他既年长,便对儿时记忆更客观,刚才虽然也觉得江陵陌生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是他与胡夏生章若愚祝明豪不同的是,他知道江陵的存在——虽然他以为江陵还在衢州。
因为他的父亲告诉?他江陵要做的事情。他是他祖父与父亲精心培养的下一代当家人,尤其是父亲,自他成年后事事与他商议探讨,虽多的是指点,却也很是尊重他的意见建议。江陵要对付许运豪的事情他也对儿子没有一丝隐瞒,他告诉儿子他会帮江陵。
许志文极是震惊,他与二叔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当然是因为许运豪也从未对他有?一点点亲情,反而多的是冷漠、白眼、鄙视。在许志文所有的印象中,二叔处处针对父亲,因二叔极是聪颖诡诘多次令父亲陷入难堪尴尬境地他一清二楚,自然也对二叔没有一丝好感。
二叔竟然通倭,竟然灭了林家满门!他震惊得无以复加,然而他曾经在门后无意中听到的祖父、父亲、二叔三人的争执吵闹,那些话语令他无法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他虽年轻,也参加?不生意场上的各种纠纷,自然不是白纸一张,黑心的时候也是很决断的。然而涉及人命从来没有,然而他终究还是少年青春。
因此他还能愤怒,还能热血。因此他虽然心情复杂却对江陵心中隐隐钦佩。
他一声脱口而出,当下知道自己的直觉对了。
其余几人都是一怔,江陵眉眼弯弯,笑得极是可爱,这一笑,众人的儿时回忆一下子便全都回来了,首先便是章若愚惊喜,冲上来一把抱住江陵:“陵姐姐!陵姐姐!你真的是陵姐姐吗?你还活着!太好?!太好?!你还活着!”
胡夏生和祝明豪目瞪口呆,一时完全反应不?来,江陵?陵姐儿?还活着?不是,啊,是真的吗?那场大火她逃出来了?她活着!那是她的模样,是她的笑容啊!
许志文眼神复杂,首先唤了一声:“陵姐儿,真高兴能再见到你。”
江陵被章若愚抱住不能动弹,笑道:“我也是。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再见到你们,再与你们相认。”
章若愚大叫:“姐姐避开我们先来,是不是知道你在!偷偷先来见你!”
小胖子章若愚原本比江陵矮小,如今却高?江陵一个头?,江陵想打他的脑袋而不得,只好大力拍?他的肩膀:“那又怎样!我们女孩儿家要先见见还要你同意?”
章若愚怔?怔,大叫:“我不管!姐姐欺负我!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告诉我!”
章若拙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生生地拽开他:“你多大了?还不快松手!”
章若愚正要反驳,忽然低头看到江陵的头顶,虽戴着网巾作男子妆束,微抬的鼻子却纤巧莹白,他霍然松手,脸红成一块红布般:“陵,陵,陵姐姐……我,我,我……”
江陵笑着拍拍他的脸:“晓得啦,你太高兴啦。”
胡夏生反应?来,大喜?望:“真是陵姐儿!”
祝明豪更是敏锐,眼睛一亮便道:“新开的江氏珠宝与你是甚么关系?”
江陵暗暗佩服,亦是高兴,童年的伙伴们个个都长大?,个个都矫矫不群,聪慧敏捷。
真好。
她侧?侧头,用大拇指反点了点自己:“我的!”
祝明豪心中一凛,脑海里一下子奔?无数念头,他们都是家主的长子、家族中挑好的继承人,江家当年并非偶然火灾,所有的人心中都有共识,只难以挑破。他们年纪渐长当然一日比一日明了,那么江陵逃出大火,去了哪里?遇到过何事?忽然出现重建家园,有?什么依仗和打算?
胡夏生是纯粹的高兴,禁不住伸手拉?拉她的衣袖:“陵姐儿从小便聪明得紧,这些年定是吃?许多苦头,梅花香自苦寒来,果然是真道理!所以比我们出息得多。”
江陵幼时和胡夏生玩得很好,此时见他说得直接坦然毫无避讳,显见得心存亲近方能如此,不禁笑得更开心。
祝明豪脑中的诸多念头被胡夏生这话一说,顿时消失,心下惭愧,歉然一笑道:“总而言今日大喜。等笙哥儿身子好些?,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大家俱都点头称是。只傅笛道:“我和三叔?两日便要回家了,怕是赶不上这番热闹,便由我作东罢。”
江陵拍手笑道:“得包一层金陵春才!”
章若拙当即附和:“你统共攒?多私房,都掏出来罢,我替秋娘子看一看够不够半副嫁妆。”
大家哄然大笑,胡夏生淘气些,笑嘻嘻道:“秋嫂嫂心中也当有个数儿了。”
傅钟捂着肚子笑着跟江陵解释:“原是大嫂子说:男子总爱存私房,我便由他存去,就当他偷偷替姐儿存嫁妆,回头要是拿不出半副嫁妆,我和姐儿一起找他去。”
江陵睁大眼睛,童海和祝明豪都笑着朝她点头证实,许志文忍笑说道:“全龙游人都知道。”
傅笛倒无所谓,摊一摊手:“姐儿前阵子还问我,可存?多?。那么丁点儿大的人儿!”
大家再次哄笑。
热热闹闹地说笑?好一会儿,胡夏生问江陵:“你来南京也是来看看开店铺的事儿么?”
几人作为家中长子,此次结伴一起到南京自然是探路,也是家里对他们的磨练,他们有的已经不是第一次独当一面,有的却是初次,大家商量好了互相扶持提醒。
许志文与祝明豪都暗暗期待江陵能够加入。
江陵却摇摇头:“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但看看也无妨。”
章若愚问道:“那你来南京是做甚?”
江陵说道:“我阿爹以前的旧友在南京,我来瞧他。还有,我要做一件事,需要到南京来找一个人,可惜这人忽然离开南京了。”
章若愚虽小,也是家里着重培养的,话到这里自然不会再问下去,却又问道:“这些年你在哪里呀?”
江陵却看着章若拙和傅笙,眼中颇有歉意:“我在福建。”
几人倒抽一口冷气,福建这些年海边倭寇横行,山中山匪纵横,着实不是个善地,她居然在福建?
章若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你……”
江陵微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啊对了,沈家怎么没有来呀?”
沈家亦是龙游出名的珠宝世家,这些商户同气连枝,向来一起行动,这种锻炼子女的事情更是不会?哪一家。
童海叹了口气:“沈伯伯身体不好,沈兄不便远离。”
祝明豪也叹了口气:“沈家近年来甚是低调,收了不店铺。”
江陵本想转移话题,却见气氛一下子低落,心中也猜到了原因,无论豪贵宦商,总都有起有落,沈家这一代子嗣单薄,旁枝亦无可造才,暂时没落不可避免。这几人都是自小相识长大的,且年轻,自然会有伤感无奈思。
傅笙温声道:“只不?一时罢?,谁知几年后又会是何等光景。”
所谓年河东年河西,谁能知道自家将来如何,自己能做的唯有尽力罢了。
许志文触动心思,想到自家二叔,心中更是暗暗惕惧,一时竟有天地玄黄茫然无措之感,若是江陵不讲情面将证据递至官府,天皇老子也救不?许家满门。他心中实是非常感激江陵的,不禁看?江陵一眼。
江陵见他前那复杂的眼神便知道他甚么都知道,在玩闹了一个早上吃?午食一起离去的路上,她的马车慢慢靠近?许家的马车。
两人下?马车并肩慢慢走着,午后的秦淮河边空荡荡的,许志文沉吟着问她:“我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只心中困惑,一并问予你,你能答便答,不能答便不答。”
江陵点头。许志文问道:“第一,二叔何故总是针对林家?第二,他如何联系上倭寇?第三,你为何要对付二叔?第四,你为何要救许家?第五,你如何得到证据?”
他问得直接,江陵便也答得直接:“第一,因为林家拥有许运豪梦寐以求的东西。第二,具体情况我不清楚,第三,林家人救?我性命,对我恩重如山,他灭林家,我自然要以牙还牙。第四,我阿爹说冤有头债有主,龙游许家规矩行商,且有许家哥哥你们最是无辜,我做不到看着你们被他连累。第五,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许志文沉默良久,问道:“他……们会怎么样?”
江陵深深地看着他,慢慢地说道:“许家哥哥,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与幼时的我已经不一样。我见?尸山血海,我也见?枪炮无情,亲族自相残杀,友朋出卖喋血。我唯一能信奉的便是:以怨报怨杀人偿命。至于他的家人,律令如何便如何,既享?他带来的福,便也受?他带来的祸罢。”
许志文双手一震,他也并非老好人,也见惯尔虞我诈,但是血,尤其是至亲的血,他未曾见?。
他长长一揖,认真地道:“陵姐儿,无论如何,我多谢你救下许家宗族,更多谢你今日坦言相告,不加掩饰。”
江陵叹了口气:“我内心里不想与你从此生分,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发生后,就算你与许运豪一家关系极差,也不会再与我如旧日一般。可是,我还是不愿对你虚言以对。”
许志文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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