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郡主年纪已经五十余,她是宪宗成化帝的孙女,嘉靖帝的堂妹。因为早年因事惹怒了嘉靖帝,被赶到了南京。虽然?年来她一直曲意奉承,嘉靖对她的态度已经算得上很好,却也再没提到过让她回京城的意思。

她以前的时候虽然也害怕也想回京城,但是骨子里有一点微妙的傲气,不太想低头低得太快。嘉靖非先帝的儿子,只是先帝的堂弟,他的父亲和她的父亲一样都是藩王,她和他同一个祖父,他运气好,被选中了当皇帝,而已。

可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也许终是叶落想归根,她从某一日起忽然变得极其渴望回到京城。

京城的友人,京城的亲人,京城的风光,京城的一切,变得特别的诱人,频频出现在她的睡梦里。

可是,这个时候就算她低头也没有什?用了。皇帝也老了,已经想不起她这个人了。

可是越是如此,她越是疯狂地想回京城。一年更比一年地想。

江陵由一个不起眼的郎官陪着了郡主府。

南京城是太祖朱元璋定的都城,后来都城北迁后,这里便成了宗室的养老之地,历经七八代皇帝之后,宗室已经很?,分支亦不知延长到哪里。

但是静安郡主仍然是矜贵的,她是除了皇帝的兄弟子女外距如今皇室血缘最近支的宗室了。因此她所居的郡主府最是靠近旧宫城,她在此住了?年,自是精心修缮,巨大的庭院幽深华丽,一步一景,江陵随着郎官走了许久,方才走到郡主所日常活动的屋子前。

这是一个很大的?重屋子的结构,回廊巧妙地穿过每一个屋子亭阁,花木错落有致,极是好看。

江陵之前颇有点忐忑,手心微湿地攥着走了这?久,如今距离静安郡主近在咫尺,却奇异地镇定了下来。她镇静地抬头细细打量了屋子周围,再看一眼屋子前或侍立或走动的那些侍女,她们衣着精饰,面貌娟秀,举止娴雅。

郎官先上前通禀,江陵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垂着头。不久后便有一个面目和善的侍女来领江陵。

时已近冬,屋子里面很大,早已点上了暖笼熏香,江陵见到一个五十余岁的贵妇在几个侍女的环绕下懒懒地斜倚在前头榻上,淡淡地看着她。

一个失势的郡主,不应该对南京城手握实权的兵部尚书引荐来的人如此态度。看来那郎官依了江陵所言,未提到其实是胡松所引荐,只?是侍郎夫人的偶遇。

江陵心中叹了口气,跪地磕了一个头,方道:“小人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过了好一?儿,静安郡主道:“起来罢。方夫人神神秘秘的,非让我见见你,?见到了便有大惊喜。甚?惊喜?我瞧惊是有,喜却是未必。”

她又低声道:“长得倒是俊得很,可惜本郡又不是万安。”她嗤笑了一声,淡淡地?道:“你是什?人?方夫人为甚?要?你引荐给我?”

江陵站起身来,甚?也不?,从袖中取出一个软皮袋子递给了身边引她来的那个面善侍女。

侍女接过软皮袋子,抬眼看到静安郡主的示意,便将里头的东小心倒在手上,那东一碰到手,她便“咦”了一声,面上又惊又喜,疾步便走到静安郡主面前?道:“郡主你瞧!”

静安郡主待她走得近了,方看清楚她手上的物件,这是一块润泽剔透的乳?色玉石,看上如一汪水一般,极是养眼舒服。她生在皇家,自是识货之人,眼中便泛起满意。

侍女眼中嘴角俱是笑意,将玉石往前递了递,静安郡主不禁笑骂道:“是好东,也不必这般眼皮子浅,跟着我少见了好东??”

这侍女想必甚讨郡主喜欢,也不言语,只看着她。

静安郡主便伸手接玉石,指尖刚一触碰到玉石,便一惊,而慢慢用手掌握住了玉石,过了一?儿,抬头望向江陵。

静安郡主的眼神从淡淡变成了惊喜,又变成不敢置信,最后变成了激动狂喜,她紧紧地盯着江陵,低声道:“这块宝玉,你出价?少?”

她太过激动,以至于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

江陵低头答道:“此乃小人敬献给郡主的。”

静安郡主不语,看了她良久,方道:“我帮不了你什?大忙。”

她年纪虽然有些大了,脑子却不糊涂,江陵的出手一看就非寻常,?是侍郎夫人的引荐,?不准是侍郎大人的引荐,南京里掌实权的不外乎三人,其中一个便是兵部尚书,作为兵部侍郎当然也是有部分实权的,若是连侍郎都不能解决的题,她一个长居南京的宗室能做什??

这块宝玉可就有些棘手。可是,她看着手中的宝玉,知道这是极佳的机?,心中不免犹豫不决。

江陵又从袖中取出一个软皮袋子,面善侍女看了看静安郡主,静安郡主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是一粒极品猫儿眼。

年长的人都爱猫儿眼,静安郡主是其中之一。这一块猫儿眼品相极上乘,底色几近剔透,猫眼细长锐利,边缘清晰,随着光线的不同照射,眼线伸展缩小,极是灵动。

静安郡主爱不释手。

她品赏了半天,方才看向江陵,叹了口气:“你究竟有?所求?不妨?来听听。”

江陵心中也又叹了口气,慢慢地跪了下来:“小人有一挚友,被冤枉杀人,关在应天府监,因死者乃是前锦衣卫,因此卫所不发话,应天府监不能放人。”

静安郡主吓了一大跳,惊骇地?道:“锦衣卫所?你……你找错人了!”

江陵仰头恳切地?道:“他与那人毫干系,只偶然起了争执,根本不知道那人的身份,更是手缚鸡之力,真不曾杀人。郡主,他是傅家纸业的小主人,近日傅家纸于坊间流传,听?宫内亦有人用,此种纸张是我友人所创。”

静安郡主本来有些慌乱,听到“宫内亦有人用”时,心中一动,慢慢?道:“便是那傅纸?柔?净暄软,着墨不化?的确是很好用,裁作书簿想必恒久不烂。”

江陵点头:“郡主慧眼。”

静安郡主思虑了许久,心中有了打算,微微点了点头,才道:“这与我又有什?好处?”

江陵道:“小人手中另有奇物,令人从家中远途送来。此奇物不比宝玉差上一分。”

静安郡主眼神一厉,江陵静静地抬头望向静安郡主。

静安郡主挥退众侍女,方低低地道:“你是谁?你知道些什??”

江陵强自压抑住心跳,答道:“小人在福建浙江开有几家珠宝行,因缘际?得到了一些奇物,因此敬献给郡主。本所求,却适逢挚友不幸遇上妄之灾,不得不厚颜相求。”

静安郡主非蠢人,自然知道她所言非全然真实,然而却也知道她能得侍郎引荐,怕是也不算简单,?况此事她又不是不能查实。

如今得到这?两个宝物,是想瞌睡便送来了枕头,真当是求也求不来的机缘,回京之事大有可为。这般天大的诱惑,如果按照自己所想的做,便不需付出?大的代价,?乐而不为?

啊,代价,静安郡主忽地想到了一个人,南京的锦衣卫所虽然极是严密,比起京城来却又要好得?了,一那人此事要不要紧,若真如面前此人所言,便是最好。

京城,皇宫。

嘉靖帝得了闲暇,坐着小车慢慢到了尚美人所居的毓德宫里。

尚美人年方十六,?情娇憨,自四十年被嘉靖帝宠幸以后,一直荣宠不衰,皇帝每天都要腾出时间与她玩耍。尚美人不仅年轻娇憨,其实极是机智聪慧,便算是嘉靖到了晚年?格乖张暴戾,与她在一起时却总能很是开心。

此时燃着龙涎香的宫室内,尚美人百聊赖地捻着一支笔在桌子上点点画画。

嘉靖见状眼中便浮起笑意,轻轻地走到尚氏身后,看她在玩些什?。

尚氏手上是一支中粗毫笔,一个墨点点到纸上,侧着头看着那点墨慢慢洇,再划一长条,墨迹横拉,由浓而淡,又?着墨水洇纸里,仿佛是一个小孩儿一般,玩得兴高采烈。

嘉靖有些失笑,他就是最爱尚氏这一点,?她天真呢,又很懂事,?她懂事圆滑呢,又时不时犯些傻,逗得他又怜又爱又好笑。此时见她玩得起劲,便也不叫她,只站在那看看她的活泼灵动又看看桌子上的纸。

看着看着,他便有些惊讶,宫中好纸极?,他在位几十年,什?好东没见过,这纸张却似乎略为不同。

首先它略厚实,其次它吸墨不散,墨迹极是清晰分明,可能于读书人而言?嫌笔意不足,但是从抄写和印刷来?……或是从抄经来?,这纸色呈柔?,捻一捻厚软密致,手感极好,可比那些名纸要耐用美观哪。

嘉靖帝略微出了神,便听尚美人笑道:“这纸有趣,制成书册画册最好了。”他便顺口接了一句:“做经书亦是绝好。”

尚氏方才发现他在身后,“哎呀”一声跺了跺脚,笑嗔道:“还好臣妾胆子大,要不然总被皇上这?吓着可怎?好。”

嘉靖见她娇笑盈盈,脸上却略现一丝惊吓,心中满意,摸了摸她那如绸缎一般的乌发,笑道:“你不是胆子一直都大得很??旁人不敢出声,就你敢笑朕。”这便是?起四年前那桩公案了。

尚氏嘟着嘴拉着他的衣袖扭了扭身子;“那?儿臣妾懂什?哪,?过了不许再来笑我的,你老是?话不算话。”旁边侍候着的众人都屏住了声息,不敢?出一口气,却听到嘉靖哈哈大笑:“美人如此娇憨可爱,天真邪,??又?妨?”

尚氏假意背过了身,拿着笔在纸上戳戳涂涂,嘉靖的吸引力又被转回了纸上,笑道:“我怎?没见过这种纸?”

尚氏欲待不理他,见他笑望着自己,眼珠子一转,答道:“采办买来的,我见挺?净的就拿了来试笔,是不是很好?我了采办了,?是京城里好些人都在用,是制出来的。”

嘉靖点点头:“甚好。大明英才叠出,叫朕欣慰。朕命人将这纸用作抄写制作经文试试。”

尚氏不经意地?:“那要是用得好,爷是不是要赏赐一下呀?”

嘉靖想了一下:“美人提醒朕了,读书科举乃大明取仕之重,有这种纸张,想必制作成书籍来更为耐用,学子便可省些银子,当算是有功之士,当然应该赏赐。美人可知此人是谁?”最后一句当然是调笑了。

尚氏的大眼睛瞪了嘉靖一眼:“我哪里知道!”

嘉靖调戏成功,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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