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应天府。
鸡笼山下,帝子台城,玄武湖边,胭脂古井。秦淮河畔,十里烟花。
江陵漫步走在秦淮河边,此时已是深秋,南京城天高气爽,晴空一碧如洗,整座城池里?人个个精神抖擞,在酷暑之后和严寒之前,偷得浮生半清欢。
秦淮河并无想像中那般宽阔,只是流动的河水似乎都飘着一点香,江陵驻足观赏岸边亭台楼阁与花船,心中想着入夜时分?旖旎风光,不禁一哂。
慢慢地走到了三山门,她看也看得倦了,转弯进了油市街,一路往东走,走得一半往北继续走着。
街上店铺林立,售卖各种想也想不到的物什,满城的人似乎都在街上,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江陵这一日已经在南京城逛了半日多,一步未停,粒米未沾唇。这些年她其实已经很少这般奔泊,但是多年的习惯仿佛是根生蒂固了,她轻松自如地毫不吃力。这也证明了她的身体已经全都好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江陵方才抬头,看着小小的三个字“三元街”,松了口气,走到街口,开始一户一户地张望过去。
直到走到最里头,?看到一户朱漆门户上铭着一个“王”字,她整了整衣冠,将束发?网巾理了理,方才扣响了门扉。
过了许久,江陵都要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朱漆?门才慢慢地开了,一个头发半黑白的中年人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下江陵,虽有些意外她的容色,神情却仍淡淡,问道:“请问客人是谁?来找哪位?”
江陵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不知凤洲先生在府上吗?”
中年人不语,只看着她,江陵亦不动声色,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与中年人,语气仍然恭敬有礼地道:“世交晚辈自远方来,求见王叔叔。”
中年人眼光瞅到那块玉佩,方才一怔,态度顿时变得温和不少,也不接玉佩,只把门打开,说道:“公子请进,先生在家。”
江陵见他不接玉佩,心知他定是王凤洲?心腹了,便收回玉佩,先又行了一礼,方跟着进了门。
这户宅院门脸不显,里头却别有洞天,只绕过仪门,便是树、花、草皆丰茂?庭院,前后纵深足有三丈余,左右横宽更是有七八丈?,树木掩映下?右侧有小小假山流水淙淙,檐廊下埋着鱼缸,树荫下摆放着藤椅石桌,从仪门处一道青石板路巧妙地弯弯绕绕却又能直达对面屋舍。
江陵在这一路上已经去过了王凤洲在太仓?祖宅,那里一片乌鸦鸦?屋宇尽皆是王家族人所居,便知王家实是大族,世世代代皆是名臣官宦之家,显非等闲。王凤洲之父祖皆进士出身,祖父曾任巡抚、兵部侍郎,父亲王忬更是鼎鼎大名,“庚戌之变”中立下奇功,连升五级超擢为右佥都御史出抚山东,后来巡视浙闽,升为右副都御史,任用俞大猷、汤克宽、卢镗等人率军于普陀山大破倭寇,杀、俘数千倭寇,溺亡无数。后来又巡抚大同,加兵部右侍郎、蓟辽总督。
王忬于五年前得罪严嵩被冤杀,可是王家大族仍然屹立如故。
王凤洲两年前丁忧期满除服,便一直在家赋闲,王家在南京和京城俱有房舍,南京与太仓不远,他便时而住在南京。
中年仆人站在一侧,等江陵稍稍四顾后抬头望向他,方继续往前走,江陵跟在他身后穿过中堂,绕到二进天井院子。
这一进天进院子仍是宽敞得很,花草疏朗,十几盆品相极好的菊花开得极是茂盛,江陵不识花名,却也看得出并非凡品。
中年仆人引着她进到正厅,到了左侧正房门口站定,轻轻敲了敲门,道:“老爷,有客人来访。”
室内传出几声咳嗽,过一会儿方响起低低的声音:“失礼了,请客人进来吧。”
中年仆人对着江陵说道:“客人勿怪,老爷病重,若非知交好友都不见客了。此也只能对客人失礼了。”
江陵心中微微一沉,轻轻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王凤洲已经起身坐到床畔椅子上,身上披着棉披风,满面病容地望过来。
江陵无暇打量室内光景,便即跪了下来:“侄女江陵,拜见王叔叔。”
王凤洲一眼望过去,只见来人皎皎,面目秀美却英气勃勃,少年身姿十分挺拔,正自疑惑此人分明是个陌生人,仆人跟随自己?年,怎么会毫无通报便放一个陌生少年进到自己病房之内。再看一眼又觉此人陌生中带着点熟悉?感觉。
随即耳边便马上听到少年自报姓名,一听之下仍要想一想才恍然明白过来这人是谁。
他想要起身扶起江陵,江陵已经看见屋内一侧燃着?炭盆,此时方才深秋,虽然南京城寒意已甚,却也并不曾要到点燃炭盆取暖?时候。抬头又见王凤洲比之三年前瘦了不少,面目倦怠,十分憔悴,不禁心中又惊又痛,立即起身扶住他:“王叔叔何故对侄女如此客气,请坐回床榻为是。”
王凤洲就势坐回暖椅,微微道:“哪里是客气,乍见故人心生喜悦。”他上下打量江陵,见她已经全然不是三年前瘦矮黑黄?模样,虽还不曾如幼时那般肤白如雪,却也莹莹如玉,弯眉漆黑,大大?眼睛黑白分明,眸光清澈又沉静,身材颀长秀挺,依稀仿佛可见旧日挚友?痕迹,心中亦是又喜又痛,轻声道:“陵姐儿终于长大了。”
江陵与王凤洲三年前一别之后便无通讯,只请童佩代为问候,王凤洲便只从童佩信中得知些许江陵情况,他叹了口气:“童兄信中提到陵姐儿数次,语中赞不绝口,幸得如此方才令我不曾后悔当日对你松口。这些年,这些年你做了这许多事情出来,定是辛苦极了吧?”
江陵见他虽然病重,语句中却全是对自己殷殷关怀,心下感动,握住他?手道:“?谢王叔叔一直记挂。童叔叔来信亦提过叔叔垂询,只是书信不便,侄女不曾亲笔问候叔叔,请叔叔恕罪。”
她在福建做?事情太过大胆,又怕耳目不便,除了童佩便不曾与任何人有只字来往,便是与童佩也是用化名和他人地址。
王凤洲看着她关切地问道:“你?伤可好全了?不曾有任何后遗症罢?年纪小小可要保养全了?好。”
江陵点点头:“好全了?出来的。”
王凤洲脸上露出笑意:“这便好。”
江陵关怀地问道:“王叔叔怎的病了?”
王凤洲点点头:“时气而已,不打紧的。”一时又问起江陵这些年的细况来。
江陵见他精神尚好,又见中年仆人早已悄然退出,听得脚步声早已远去。适?进来时亦见此处虽大,却全不见婢仆往来,便知怕是王凤洲病中喜静,并无人在跟前。
她便一一低声叙说,王凤洲问什么便答什么,全无半分隐瞒,便连与海商来往之事也都说了。关于海上杀仇之事来缘情由也都说得清清楚楚。
王凤洲问得仔细,听了许久,面上只是微诧,心中早已巨浪滔天,他万万没有想到江陵竟如此胆大,却又隐隐觉得江宣的女儿正该如此。
一时之间已呈暮色,王凤洲问到一个段落,便道:“陵姐儿若是方便,便住在此处吧。后进房舍干净,本是我家中孩儿所居,如今他们嫁?嫁,娶的娶,暂都不在,你住此处正好与我为伴。”
他微笑道:“放心,你?出入无人过问。”
江陵本待婉拒,见他意味深长的容,心中忽?一动,当即便道:“王叔叔不嫌弃侄女打扰,侄女便暂住几日叨扰叔叔了。只侄女带来的人粗鲁,却仍旧让他们住在客店里罢。”
王凤洲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点头:“陵姐儿自行安排便是。”
江陵笑:“那我去与他们交代一二。”
王凤洲带着意看着她转身离去,拉了拉床头银铃,不一会儿便有一个书僮进来,他吩咐道:“磨墨来,备纸笔。”
书僮一怔,见他不容置疑?眼神,遂依言照办。
须臾间,王凤洲写好短短一封书信,封好信封,令书僮去唤了中年仆人进来,对中年仆人道:“依照信封上?地址亲自送去,务必亲手交予大人。”
中年仆人应声而去。王凤洲又对书僮道:“叫人收拾姐儿往日住?房间,接下去一段时日江少爷会住在家中,知会家中诸人必须视江少爷如我子侄,半点不许无礼。”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新地图开得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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