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有些意外,一时便呆了呆,林展云已经说道:“江……少爷自入林家,先是助林家脱难,再又助林家翻身,又因林家祸及自身,却孤身杀敌为我林家报仇,林展云此生感念大恩。”
两人便要伏地磕下头去。
江陵皱了皱眉,急步上前要扶陈氏起身,陈氏挣了一挣,江陵正式道:“大太太何必折我的寿?请起身罢。”陈氏方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却低头道:“当年我愚顽,害你委屈,也当赔罪。”江陵未接头,望向林展云道:“男女授受不亲,林大少爷请起罢。”
林展云当然知道江陵既出身商贾,又能在倭寇海盗群中自如来往,哪里会理会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事情,他倒也没有想着要江陵亲自来扶他起身,本待觉得应当磕这个头,见她坚辞不受,也说得冷淡,便知若是坚持磕头不太妥当,就也站了起来。
江陵见他起身,便淡淡地道:“你们其实误会了,我不是为林家报仇。我只为二少爷报仇。”
林展云一怔,抬眼望向江陵,随即道:“于我们而言,都是一样。”
江陵却问道:“不知陈知府何以得知此事?”
江陵杀人炸船,此事只有戚继光及卢将军等人知道,因江陵如何上船如何赢得对方信任,若是按实说那是大罪,若是编故事江陵又实在懒得多事,她便只含糊其辞,戚继光等人见她伤自然不会多加盘问,却也知道不宜宣扬。
陈氏一愕,摇头道:“我阿哥在温州任知府多年,海上但凡有大事自然会?人告知他罢?”她看向林展云。
林展云却比她要多想几层,自然早已猜到此事另有隐情,否则为何事属机密?
江陵却又另外?了猜测和想法,为何戚将军当年答应派人查访林季明与许家通倭之事最后不了了??为何陈知府查到的反而更多?当然,戚将军不及陈知府是地头蛇,?可能陈知府动手更早更快,手脚干净利落,以至戚将军派去的人无从着手,而且戚将军政事军事何等繁杂,江陵或者林家于他而言,实在并非大事,既派去的人并无回复,便知并未查到什么。
然而陈氏今日这句话一出,江陵便知道,也许亦是另有隐情。
她不动声色,只记在心中,慢慢地说道:“我此次前来,?一件事情要告知两位,林家的船队,已不再为林家效劳。”
林展云和陈氏的眼睛俱是一缩,相视?下尽是惊惧,那一刻几乎汗湿重衣,一时便静寂了片刻,待到回过神来再看向江陵,见江陵面上并无异容,又松了一口气。林展云苦笑道:“此事于一年前已经得知。族爷爷既然已经去世,这许多年的报恩也应当中止了。事实上是林家愧对族爷爷。”
江陵微?意外,林展云见状,便解释道:“此事极为机密,原本阿娘与我都从不知情,因为一向便只有当家的家主才能知情,可是阿爷阿爹和二弟都……。”
他停顿了一下,接下去说道:“早年是因为舅父机敏猜到一二,祖父见瞒不下去便将实情告知了舅父。三年前我们接到你的信,通知了舅父,舅父便将此事告知我和母亲,我们才知道为何许家如此针对我林家,为何在阿爷阿爹手中林家发展如此之快之好。再在一年前船队派人送了口信过来,才知道船队发生的变故。事实上如今林家已无人行商,无人能够联系船队,这样中止反是好事。”
江陵在心中接上一句话:于他的仕途再无隐患,更是好事。
陈氏低声问道:“三年前那封信,是你写的罢?”
江陵点点头:“嗯。”
陈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若不是你及时提醒,我与展云若是查下去,那便是大祸临头。林哥儿,你……你实是我林家的大恩人。”她恨得咬牙切齿:“可恨家贼,竟拿他全无办法!”
江陵垂下眼皮。
听得此言,四明不禁嘴唇微动,可是当他看到厅堂里虽干净却显陈旧的摆设,把吞了肚子里。每个人?每个人的想法,何必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呢?又不见得他们就是错的。
林展云不会做出和林展鹏一样的选择,不代表林展云就是错的。只是,他林四明很庆幸跟随的是林展鹏。
正在此时,厅堂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江陵等人现在所在的是当年的前院正厅理事堂,也就是林老太爷等当家人理事和待客的地方,最为尊贵。里面有个后堂,后堂的隔间里曾经是林展鹏为了保全江陵而将她藏身的地方。
而厅堂外的脚步声如此趾高气昂,便连江陵也听得出来。
陈氏和林展云的脸色都变得极是难看,等江陵看向厅堂口,那几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来。
当中的中年人比?年前胖了不少,一双本来与林家人相像的俊目已经发肿,身上穿着明蓝的绸缎长衫,肚子微微挺起,正是林季明。他的身后跟着的既有小厮也?伴当,乱哄哄地一并跟着了理事堂。
林季明的眼珠在堂中几个人当中转了一圈,看到江陵时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正要说话,却似是想起了正事,才把眼珠子从江陵身上拔下来,这才又走到四明面前,亦是上上下下一番打量,随即便是一声笑:“哎哟,这不是四明小哥吗?年不见长得如此人高马大,一定是吃得好睡得好的缘故了。这是去了哪里享福回来,竟记得故人?怎么,来看看故人是不是都死得透了?”
他语气轻慢,满脸的讥讽,满脸的恶意。
四明见到他,后槽牙紧咬,眼中充满了怒火,若不是尚存三?理智,乎便要一拳打了过去。
林季明见他脸色铁青,马上后退两步,冷笑道:“这是被我说穿了心事么?你这贪恋美色背义叛主的奴子,倭寇窝里过得快活罢?林溟呢?怎么的,她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呀?都说倭人女子貌美无匹,这林溟也该长大了,当是长得国色天香了吧?要不然怎么勾得了你林四明背主呢?”
他说得猥琐,跟着他的个人也跟着哄笑了起来。
“我很是好奇呢,她究竟是倭寇的勾子是遗落的孩子呢?若是后者,不敢回来也是情理?中,毕竟林家待她可是不薄。这么看起来也许倭人也是有点良心的。”
他朝身后几人笑着点点头,那几人嘻嘻哈哈地道:“都是人嘛,带点儿良心也是应当的,端看是多是少了。”
林展云再也忍不住,上前厉声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别在客人面前胡说八道。”
林季明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大侄儿啊,官府不也贴了文书么?那可不是我一个人想的,官府也是这么想的。你可不能忘了父母长辈?仇,且把贼人当客人啊。”他转向四明:“官府的文书还没撤呢,你这可是自投罗网。”
江陵看了一眼四明:“打他。”
堂中诸人皆是一怔,四明听得江陵这,想也不想便是一拳。
林季明哪里躲得过四明的身手,这一拳正中他的脸庞正中鼻梁,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骨头断折声,林季明整个人被打得后仰在地,怔得一怔,方厉声长嚎起来,鼻梁塌下,鼻血便似断了线似的直流而下。
四明意犹未尽,步上前,一脚踢过去,便将林季明踢翻了个身,于是林季明的脸又重地扑在地面上,鼻梁碰到地面,更加惨烈的痛嚎声连绵不断地响起来。
四明恍若未闻,又是一脚踩在林季明的左手肘上,“咯擦”一声,手肘便断了。
此时江陵不慌不忙也上前一步,用力踩在林季明的右腿弯处,又是一声“咯擦”。
林季明痛得连惨嚎都断了声。
陈氏、林展云,以及林季明的跟班们全都像中了定身术一般,眼睁睁地看着江陵和四明一左一右地踩断了林季明的手臂和腿骨,听着林季明痛苦长嚎,却面色冷淡从容,仿佛只是踩在普通的地毡上。
无动于衷。
众人心底里都不由泛起了一丝寒意。便连陈氏与林展云都有些惊惧。
林季明的一个小厮忽地一声大叫:“官爷来了,官爷来了!”
林展云反应极快,一手一个要将江陵和四明拉开,江陵和四明却微微一挣,林展云如何是这两人的对手,一个踉跄,反退回了步,他甚是着急,低声道:“你们……”
理事堂外已经看到捕头和五六个衙役大步走了过来。
方才那小厮喜出望外,跑着出去迎道:“你们终于来了,就是他们!他们就是被通缉的通倭内奸!快把他们抓走!”
林展云脸色一变,陈氏也是脸色惨白。当年林季明设计诬陷江陵来历不明乃是倭寇,又诬陷四明被江陵策反,知府深信其言,报与上峰,江陵与四明便上了通缉文书。然则年过去,知府换了一任,对此不以为意,此事便渐渐无人提起。
但是通缉文书如果撤销,自然会?公告,他们并未听到有此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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