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大亮,太阳慢慢升至当空,江陵坐在自家海船的背阴处,抬头凝神望着前面那艘大海船,大海船虽然大,却也不及三年前她被抓时坐的那艘了,便是艏楼,也矮了不少。

本来在海口小岛旁接货的本该是中型货船,可是当江陵和李四所乘的海船到达时看到的却是比中型货船大得多的大海船,江陵便知道这应当便是刘相一亲率的船只了。据江陵的情报来源,刘三如今还有三艘大海船,一艘极大,仍是大楼船,两艘稍小,其中一艘由刘相一所率。

刘相一亲自来迎,这次是足见诚意。

刘三在三年前曾与龙靖在海?大战亏输,靠着活捉了王海生以作交换,?能全身而退,之后只率着一艘大楼船狼狈逃走。只短短三年间,他竟然能够在最盛时拥有六七艘大大小小的海船,虽然阴狠毒辣、勾结倭寇、为祸海商,却也足以证明刘三与刘相一的战力和能力。

便是到了现在,他们仍然能有三艘大海船,虽然勉力支撑,却也实属不易。

江陵身边站着李四,一双眼睛四下逡巡,船行已经足足五个时辰,李四牢牢记住路线,与印象中的海域一一映证。江陵的货船便算已经改制成海船,?是虽然在近海的灵活性上?强上许多,在大海上行驶时却无论如?是无法和刘相一的大楼船的速度相比的,只不过在小岛旁江陵船上满满的物资已经填满了刘相一的海船,此消彼长,刘相一亦没有全速行?,两艘船勉强能够跟得?。

太阳越升越,五月底的天气已经热得很,虽然在海?有海风不断,在甲板上站得久了,仍有汗水争先恐后地从背后、发际微微渗出来。

江陵转头看了看李四,动了动嘴唇想叫他也坐下来,又想了想,便没有出声。

渐渐的,李四的背?全都被汗湿了。江陵轻轻地叹了口气,张开嘴想说。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船慢了下来,李四见状低头看向江陵,江陵闭上嘴,抬眼看了一眼李四,李四心领神会,回头挥手指示船员减速。

刘相一的海船上有人指示船只靠近,江陵站起身来,朝李四点点头,李四微有犹豫,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流了下来,江陵心中无奈,低声道:“按计划行事,不用担心我。”李四实在忍不住,说道:“若真是没有危险,为何不带我?船?林哥儿,你……”

江陵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的压迫感令李四竟有些头皮发炸,背心处的汗有些冰凉的意思,他咬了咬牙,还是没有退缩,坚持问道:“为何?”

江陵淡淡地说:“我不会有事,你不能上船。”语气之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她又补充了一句:“你若不按计划行事,?是真正要害死我。”

李四还待再说,船已渐渐靠近,江陵一记警告的眼神递过去,李四只得苦笑着退后。

两只船慢慢地终于挨在了一起,此际天高云淡,蓝天一碧如洗,太阳光毫无遮挡地直直晒了下来,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波光粼粼,被太阳晒得反光,四周静寂非常,只能听到海涛隐隐,便连海鸟的啼叫声也不得闻。

刘相一的身影出现在艏楼上,面朝着他们扬声道:“江陵,你的船便停在这里等你罢。你?船来。”

江陵仰头不动:“我说过的条件是我需得带一艘船和一些人手,你让我的船停在这里做什么?”

刘相一嘿嘿一笑:“你不是带了船和人手跟来了?你可以带人手?我的船,?是你的船不能再跟。你担心什么?这次是正经谈生意,当面谈清楚,此后货款两讫,断不会于你有损。”

江陵不为所动:“你不守信。”

刘相一摇摇头,倒露出一丝笑来:“你的船上有炮火吗??是真?与你为难,你?了我们的船,留着那艘船有什么用?能助你逃走还是能做什么?几炮过去便沉了。让他们在这里等着罢,事毕后会送你回来的。”

江陵忽然也笑了起来:“前方是你们的大本营罢?不想被我们知道?”

刘相一见她直接便说穿了,倒也干脆:“彼此心照,万请体谅。”

江陵见他一直只是耐心说服自己,半点也不见烦躁,心知只怕他们想要谈判成功的心思不知比自己?多?多少,片刻后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道:“我?带人?船。”

刘相一爽快点头:“那是自然。”转头令人扔过缆绳,拉住两艘船,然后架起木板以便江陵上船。

江陵朝李四使了个眼色,李四心中长叹一口气,在这个关头却也不得不点头了,只说了一句:“你?小心。”江陵微微一笑,随后扬声道:“阿成,你随我?船。”

阿成是江洋送来的四名随从之一,亦是个二十多岁的年青汉子,相比阿松来说他的身材瘦削得多,身手也是以灵活见长。他应声站在江陵身后,江陵盯了他一眼,他眼神一闪,微微点头。

江陵又看李四一眼,不再多说,转身便往木板上走去,她身轻步捷,几步便?了刘相一的海船,阿成紧跟其后。

两人?了船,刘相一已经从艏楼上下来,他看了看阿成身后,见不再有人跟?来,诧异地睁大了眼:“我以为你会带一堆人手。”

江陵双手背在身后,漠然道:“若你们不想死,我自然死不了,若你们想找死,多带几个也都是死。”

刘相一一怔,却也不恼,嘿然一笑:“果然是成大事的人,刘某佩服。放心吧,我们兄弟都不想死,所以你绝对不会死。”

江陵直接问道:“刘三呢?”

刘相一摇摇头笑道:“你便这么信不过我,非?和他谈?行?”

江陵直视着他,应得干净利落:“对。”

刘相一扬扬一笑,竟颇为自得:“放心,既然已经答应你,便不会食言,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他见两艘船之间的木板已经抽掉,缆绳也已解开,便挥一挥手,船帆转向,借着海风和桨手,海船便向前驶去。

李四在海船上跟着驶了一小段距离,见刘相一船上的人示警,便停在了原地,望着刘相一的大楼船快速远去。

江陵回头看着李四站在船头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地说道:“刘三在来的路上?你这船不是带我去你们的大本营?”

刘相一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江少爷定然能体谅我兄弟如今处境,咱们在大海当中谈判,彼此都放心。”

江陵心中叹息,垂下眼皮:“说的也是。还有多久会到?”

刘相一笑了笑:“再过两个时辰罢。若是不嫌弃,与我们一起吃了午食,再等?一等便应当到了。”

江陵转头凝目看他,露出一丝笑意:“刘爷说了?我体谅你们处境艰难,我便也不得不请刘爷体谅我们心存谨慎。”

刘相一闻言哈哈大笑:“只要大家安心,这些都是小节,请便请便。”转身便走。江陵在他身后道:“刘爷不介意我到处走走罢?”

刘相一头也不回挥挥手:“说了请便。”

江陵微微一笑,阿成垂着头,四下看着甲板上的人。江陵也跟着一一看过去,刘相一船上的人不是很多,大概是因为要运货,便少带了些人,适?在小岛装货时,货物太多,底舱因为要堆放压舱石,只能放上一半的货,另外一半便放在中层原本住人的舱房里。

江陵看着甲板上操的人,个个强健有力,分明都是刘相一的亲信。她想起得到的讯息,刘氏兄弟因自保驱逐了倭寇后,人手减损不少,又因只剩下三艘船,三艘船分别便由刘氏兄弟和严公所率,各自的亲卫亲信便各自率领了。这次刘相一为了载货虽然少带了些人,留在船上带来的便是最为亲信之人了。

江陵不动声色,慢慢地带着阿成将整艘船都逛了一遍。这是江陵多年来的习惯:每到一处,定必?将所有能走到的地方都走过一遍,熟悉环境地形。刘相一竟似知道她的习惯,虽然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看着,?也未加阻止,任由她走来走去。

一个时辰后,船上开始放午食,江陵和阿成避到了艏楼上,一人一块干粮,就着皮囊里的食水慢慢地吃着。

艏楼无人,却有刘相一的黑护卫守在艏楼底下,一边吃着午食,一边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

江陵的声音压得极低:“你记住箱子的位置了?”

阿成却未说,只点了点头,然后眼睛直视着她,目光神情十分认真。江陵也点点头:“你放心,事成之后,一切如你所愿。”阿成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江陵,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低低地道:“你放心。”

江陵心中微有诧异,此时却顾不得这些了,一双眼睛似有似无地盯着艏楼下甲板上吃完午食的人,口中慢慢地嚼着干粮。

食不知味。?一定?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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