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记得当时自己听到这句话时怔了一怔,江陵笑着看了看他:“紫金链坠的事不必提了。”她从颈中拿出紫金链坠看了看,轻声道:“它本就是林家哥哥给我的一个念想,一直在找你,也是想明确知晓他是不是有别的事情托付。如今知道这些,已经足够。”

她和四明都沉默着,很久很久,明月从当空渐渐西移,夜露渐起,微微的凉寒令裸露的颈项手臂如浸在水中,慢慢也感到了一些冷意。

江陵对李四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回龙靖的船上吗?”

李四摇摇头:“走到哪算哪吧,孤身一人,哪里不是家呢?”

江陵看着他道:“既如此,你就跟我们一起怎样?我正好有个商队缺个副领队,你功夫好,便是直接当副领队也定能服众。明年我打算多建几个商队,你先熟悉一下,到时候交给你一支负责。”

李四三年前在龙靖的船上便和两人甚是亲近,这许多年没觅,虽然陌生了许多,却又知道了她的身份,心中反而更添一分亲近,闻言只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林哥儿收留。”

三人边说边笑着离开。

走了十几步远,江陵回过头看着凤凰木边不远处那堵墙,嘴角露出笑意。

她不用看也知道,那堵墙后,有一个人正站在那里,那个人听他们的对话已经听了很久。

她想让他听到的已经全部让他听到了。

六天后,他们回到了福州,李四自有四明带着去了江宅,江陵直接便回了邓家。

邓永祥也刚从一趟行商中回来,他和汪晴、双宁很快便来到江陵的院子里,彼时江陵才刚刚洗完澡换好一身衣裳,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用布巾盖着发,一边走出来,双宁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布巾站在她身后帮她绞干头发。

江陵自小便被双宁照顾,现在也的确累了,便坐在院子的竹椅上晒着阳光舒舒服服地让双宁服伺。

汪晴忍不住笑着打了她一下:“累了吧?如果没事,我们先走,你休息吧。”

江陵翻了个白眼:“快走快走。”

邓永祥笑道:“阿晴担心你得紧,她不问清楚才不会走,你以为她还会管你累不累?”

汪晴横了他一眼:“你这么会说话的吗?”

邓永祥大笑,双宁在江陵身后推了推她:“你快说吧,急死我们了,怎么竟然被刘相一抓到船上去了?怎么脱身的?”

江陵看着他们的笑容一下子消失,都紧张地看着自己,便安抚他们:“没事,他如今也不能为难我,反要求着我了。”

刘三与刘相一杀尽林家、抓捕江陵与四明之事,邓永祥和汪晴以及双宁等人在三年前便从四明那听到了,自此他们一直都有留意刘三一伙的消息,知道他们起先甚是嚣张,虽然自从和龙靖一场海战后折损很大,却又很快重整旗鼓,与倭寇海盗合纵连横,收了极多手下,抢了好几只海盗船,并不亚于之前。便是龙靖也暂时避其锋芒。

他们却也未去找龙靖的麻烦,只在福建沿海抢掠作恶,也去了浙江沿海,从一直在浙江沿海的三水林家宝那里也频频听到过他们的事迹。

然而自从戚家军第二次、第三次赴福建,谭纶、俞大猷率部合击倭寇,倭寇损失惨重,刘三既是倭寇一伙,就算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也接二连三地受到了重创。最后他们想与倭寇剥离,便下了重手,将船上的倭人尽数集于一船,忍痛舍弃了那艘海船,断臂求存。

但也因此,他们不敢再靠近海岸,否则不仅明廷军队围击,倭寇队伍也对其虎视眈眈,加上假意向明廷军队投诚的吴平将他们与倭寇一起作恶的事告发给明廷军队,这一年多来刘三一伙处境艰难,别说出货,便连物资供给也成了问题。

这些情况几个人都心中有数,听到江陵这么一说,邓永祥立刻便道:“他们是来找你合作的?”

汪晴反应也很快:“因为他们并不正知道你和林家二少爷的事情,所以只以为你们只是寻常主仆,甚或于他们认为林家只在利用你的天赋。在走投无路之下便来找你。”

双宁红着眼睛道:“林哥儿这几年一直装作一切以利益为先,其余不计,所以他们以为陈年旧事已经过去。可是林哥儿,你接下去想怎么做?我和你一起。”

江陵笑了笑:“他们并没有完全走投无路,还是有人和他们合作的,只不过在这种情势下势必要占尽便宜。估计相比较之下,找我合作好过找别人。而且他们到底和龙靖知根知底,所以知道我和龙靖的合作关系。”

邓永祥冷静地说:“他们要胁你?”

江陵点点头:“是,不过不要紧,先和他们做几单生意,估计他们手中现在有不少好东西。”

双宁急道:“林哥儿!”

江陵笑着仰头安抚她:“先占点便宜说,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转换了话题:“邓兄,年前我们买下的那个沿街店铺,四排开门的,还没有租出去吧?我想私人买下来。”

邓永祥闻言一怔:“这本是我们共有的铺子,你要有用,使它便是,为什么要买?”

江陵笑道:“我早说过啦,咱们之间是朋友,但是生意归生意,这样方能长久。这个店铺位置不是特别好,却也不错,就当邓兄给我个方便,原价卖给我,我想买下来送人。”

这几年江陵和邓永祥汪晴可谓三位一体,所有的生意都是均分份额,江陵只管运作,掌柜和账房向三人共同汇报,三人也向来毫无间隙。随着生意越来越大,在有意识的划分之下,浙江地面基本由江陵主持,福建则由邓永祥汪晴主持,资金流通虽未切割,却也划分清晰。

邓永祥和汪晴知道江陵迟早都是要回浙江的,便是因为这个,也断然没有起私心的理由,更何况这两人年幼时都受够了背叛、怀疑、亲人的欺辱,对于“信任”两字都无比珍惜,江陵处处利益划分清明,在所有人都在讲人情的时候,偏偏她与你摆利益,正因如此,两人便从来都不曾动摇过半分。

汪晴于是便问:“你向来出手豪绰,我也不问了,反正随你啦。”

江陵一笑,却说:“这个你可不能不问。这家店铺的新主人,是牛非。”

汪晴一怔:“牛非?”

江陵并不卖关子:“牛大夫的女儿。过几天他们祖孙三人便该都来了,此地距漳州甚远,没有人会知道牛非是女子身份,正有利于她扮作男子专心行医。这铺子便是送给他们作医馆的。”

汪晴看向她,怔忡不定,江陵点点头:“给咱们药方的,是牛大夫,但是制作出这些药方的,是牛非。她于医道上天分极高,又痴迷于医学,只是身为女子公然行医为世道不容,迫不得已才做如此行为。赠她医馆,助她得偿心愿,我想这比给她再多的钱更能报她大恩。”

“至于医馆如何运作,双宁你去医馆做掌柜,慢慢看着有谁合适,把他?出来。”

汪晴反应过来:“虽然赠她医馆,却让她的医馆附翼于咱们,这样有助于保护他们。”否则一个外来人在福州开医馆可并不太容易。

邓永祥立刻说:“那便不用你买铺子,牛家的药方亦帮了阿晴许多。”

江陵打断他:“不是,汪姐姐当年去他们家买药是付了大笔银子的,钱货早已两清。而我不一样,这方子对我恩德更重,几乎是救我性命,我想怎样报答那便是我的事情啦。求邓兄成全,让我做个好人。”她的头发已经擦得干了,江陵站起来一手挽发,一手放在腰间,行了一个不伦不类地福礼,邓永祥见状有些不好意思,斜走一步避开,转脸便看到她脸上露出淘气促狭的笑意。

这几年来江陵淘气的时候并不算多,邓永祥已经知道江陵戒心甚重,虽然年纪比他们都小,历事只怕比他们更严酷更可怕,他以前只偶尔看到过她在双宁面前露出小女孩的形态,慢慢的,她会有汪晴面前也会在自己面前放松了。

像现在这样淘气又促狭的样子,除非是在她心中足够信任亲近的人,是绝对不能看到的。邓永祥身世孤伶,心中其实早已视江陵近乎于自家妹子一般,此时不禁温和地笑了:“这便罢了,其余小事便不必与我们算得这般清楚了。”

江陵“哦”了一声,扬眉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和汪姐姐几时成亲呀?我很想喝一喝喜酒。”

汪晴没想到她忽然提起这个话题,虽然生性爽然大方,也不禁怔了一怔,一张脸上泛起红霞,瞪着她:“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地胡说。”

江陵叹了口气:“四明和双宁说要回衢州才成亲,你们又不成亲,我算算我都多少年没参加过喜宴喝过喜酒啦。那要是你们再不打算起来,我回了浙江可怎么办呢?”

汪晴脱口而出:“你在打算回浙江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这几天把腰给闪了,休息了几天。

这一卷快要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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