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的月春风吹面不寒,大家都已经换上了单衣。尤其是位于福建东南的漳州府,已经如同江南五月,白日里日头已经晒人,街头巷尾的伙计、体力者,都挽起了高高的袖子。

再往东南走到龙溪县,因靠近海边,天气愈加炎热潮湿,每每汗透背心。

江陵穿了极透气的丝布,丝布乃福建特产,由丝与棉混织而成,不如丝绸易沾汗,又比棉布好看光滑,穿上身细薄透气,匀净疏朗。价格虽比棉布要贵?,却是江陵夏日最爱的穿着。

龙溪因为靠近海边,日头显得更晒,江陵这几年皮肤虽不再黑黄,却因为长年在日光来?,也便不么白净,便如这一日日头虽晒,她戴了草帽,穿了短衣,照旧在街上漫步走着。

四明走在她旁边,另有四个随从跟在他身后,这四个随从蜂腰猿背,看上?十分矫健,正是龙靖江洋送出来的人手,且是江洋精心挑选出来、极信?的好身手,他的任务就是保护江陵。不过江陵除非出远门,否则也并不带上他。

此次江陵从福州远行到漳州,是因为龙靖传出消息,漳州沿海月港与漳浦隐隐听说有名唤“林一声”者。

林一声,是林展鹏临终前让她来海边寻找的人,事?已经过?近年,江陵也曾经到处在暗中打听这个名字,却从来?有得到一点风声。她也想过林展鹏所说的海边应该是温州沿海吧?可是在浙江沿海的水也说他到处打听也?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与福建不同,浙江是林家的地盘,温州府又曾经是陈知府任职多年之地,水这般打听也打听不出来,便几乎可以确定并非是在温州。

而在年前,正是江陵决定要到福建的时候,她想了又想,林展鹏所说的海边找林一声,应当是福建沿海。

她在福建沿海旧港府城县城买地买铺子,因利乘便到处打听,却也是一点风声都?有打听得到。

经过这几年在福建的经历,她心中有个隐隐的大胆猜测,正因为有这个猜测,所以她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寻林一声。

此时得到龙靖的传信,江陵稍作安排,便带了人来到了月港所在的漳州府城龙溪县城。邓家在漳州和漳浦都有旧铺子,从前经江陵劝说并未出售,这年加上江陵新买的几个铺子和作坊,生意极是兴隆。

需知,漳州出产物品极是丰富出色,只需一色漳绒,便畅销海外,供不应求,更何况还有漳纱、漳缎、克拉克瓷。江陵年前趁战乱便宜买的大作坊便专产漳绒,日夜轮班生产获利极厚。

四明对江陵说道:“昨日我?了漳州总铺,丁掌柜很厉害。”

江陵一笑:“前年他在明苑授课,?被他罚跪的人可?有几个。阿灯哭着闹着想到漳州来跟丁掌柜呢。”

四明慨叹道:“我从来?见过丁掌柜这般的人,副面孔转换得如有神助。对客人优裕客气处处周到,叫人如沐春风;对徒弟和某?人?的面如铁板,半点也不客气,说做事狠辣得紧。”

江陵道:“他原本就在漳州做大掌柜的,漳州沿海,南诏梅岭向来是走私商船与海盗、外商汇聚之地,流九教黑白道,若不是有这般狠辣,怎么做得上大掌柜?”

可惜,便是丁掌柜这般人脉通达之人,也从来?听说过“林一声”之名。

江陵并不灰心,龙溪沿海,如今梅岭吴平刚被赶走,梅岭港?看守甚严,反而月港因地势便利成了诸多走私船帮的暗汇集之所,如果江陵的猜测有谱的,龙靖传来的消息便很靠谱。

他在龙溪已经天,因无所获,打算往月港一行。

月港隶属龙溪县城,背山面海,位于九龙江游角洲九龙江的出海?,距离漳州府城四十余里。此处江面阔,内接山涧,外通海潮,海?圭屿屹立,是海域水路入漳州府的门户。

月港的西面是九龙江北溪、西溪交汇处,唤作“叉河”,有浒茂、乌礁诸洲,水路分中港、北港、南港;东面港?圭屿以外为厦门港,是月港海贸活范围,外有中左所、浯洲屿,为港?海上屏障。因此月港东连日本,西接暹罗球,南通佛朗、彭亨诸国。一个小小的港?地方,有居民万余家,几乎家家都能够身着绸缎,珍珠缀鞋,被称为闽南大都会。

江陵所见到的月港便是这么一个繁华的地方。

她和四明听说过月港,但在福建年却从来不曾来过。汪晴却曾经来过多次,她对江陵描述的景象是:豪门巨贾云集,大船巨帆无数,都从月港出海,江面与海面连成一片,十分壮观。

江陵当知道沿海私造船只之事,却不知道此处竟如此……嚣张。汪晴笑道:“始是因为月港地处偏僻,是官府管的空白地带,而且海路四通八达,管得住这一个出海?管不住一个出海?,百姓便都从此处出海。到兴旺起来,有利可图,便官商相护一起发财啦。”

她又道:“漳州府沿海地形复杂,海岛甚多,海盗在此处优裕自在,最是混乱。”人相视一眼,吴平可不就是当中巨盗?他在梅岭这一带招兵买马,制械造船,与倭寇勾引,简直扬威海上无人能敌。江陵还记得在龙靖船上场大战,龙靖败逃时何狼狈。

只是在之后他假意投诚之后太平了?日子,直至被戚继光侦知异,一个月前被戚家军赶到了广东南澳,此处才终得太平。

江陵来之前也翻看过漳州府的一?邸报,知道从前朱纨曾经想在月港设县,以便管辖,却被兵部以海滨立县、增官更添扰烦为由推拒了。不过不久后便建了靖海馆,由通判专事缉捕走私海商。前年巡抚大人将靖海馆又改为海防馆,设了海防同知驻扎。

但是,月港的走私活依如故。

汪晴对此笑而不语。江陵自知道有利者人人趋之,?禁死了这条道,只怕这一片都民不聊生。海禁这么多年,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上官进疏要求宽海禁,便是抗倭最得力积极的福建如今巡抚谭大人,都在?年回籍守制之前,上疏请求今上宽海禁。

如今江陵所见的月港,繁华依旧,路上行人尽皆从容带笑,站到海边,能看到零星几艘海船。

四明道:“戚家军刚走,大家还比较安分。”

江陵脸上露出笑意,指着错落的岛影:“?崖,怕不都是海船吧?”

她迅速转过题:“我在月港买到的地是在哪里?”

四明指着对面的岛影:“主要是在?岛上,从海上回来的海船要进月港,不是经过这个岛就是经过个岛,便都买了一?,月港这边可买的地不多,倒是在龙溪县城外买了块地。”

江陵微感可惜:“听汪姐姐所说,福建沿海固都可出海,但月港此处却是闽人最习惯出海的地方,最主要的是这是内河港通海,出海水路四通八达,最终归于月港,管起来最为容易,只需在此处设卡,便可以管住所有出海船只。”

她沿着海岸走了一段路,见码头虽看上?旧,却极是坚固,显是经年加固修缮所致,遥望过?,每隔短短距离便是一个一个宽大的码头排着。她在来之前便听汪晴和郑家人说过,月港航道海岸码头众多,溪尾不足2里便能有七个码头。

此时日头西斜,海岸边原本稀少的人迹渐渐变多,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人聚集起来,目光所及的海面上似乎便有了静。

人的目光四处逡巡,渐渐集中到了江陵和四明人身上,江陵当即便转身离,走得远了,背上已经感觉不到视线,江陵才道:“应该是有船要靠岸了。”

四明回头看了一眼:“胆子?大。”

江陵一笑:“咱胆子不是一样的大?对了四明,你?与丁掌柜说,月港这边如有人卖铺子或者卖地,无论哪个地段、需要多少钱都买来。梅岭边也是一样。”

四明问道:“以前我买的都是荒地和无主的铺子,为什么在月港与梅岭不同?”

江陵摇摇头:“你也看到了,月港不可能有荒地留着我买,便不要管价格了。我有个很奇怪的感觉,月港和梅岭,会是很?要的地方。”她再次叮嘱道:“不管多少价钱,只要卖出的,便一定要买来。”

四明点头:“我知道了。”

江陵又道:“我明天?附近岛上看看,你今夜便回漳州府把我的交代给丁掌柜,并把我的铭牌给他,这样他随时可以从总铺支钱,数目不限。”

四明讶道:“这般着急么?”

江陵点点头:“适才我在主街,不是看到有一?铺子着门么?先前我猜测是因为戚家军刚走,市面比较安分,?什么生意才的门。后来我想了想,怕是另有别?,你想想,上个月戚家军把吴平从梅岭赶到了广东南澳,吴平在梅岭扎根这么多年,爪牙定遍布漳州沿海一带,梅岭出海方便,月港却更隐蔽复杂,我听闻吴平有部退隐在此,如今怕是要急于脱手逃离。”

四明道:“何不……”

江陵摇摇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要费其他力气。何况要脱手的人未必就一定是我猜测的人,退一万步说,吴平奸恶,部未必全数如此。咱行商,最?要是与他人留余地。”

四明点点头:“行,你?客栈休息吧,我这就连夜赶回漳州,你明日我回来再?岛上吧,我尽快赶回来。”

江陵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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