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晴此番回刘家的目的已经达到,却仍然一如既往地低头不快不慢地走。她出入刘家已经三年,偶尔看到她在园子里闲走的仆人或丫头都不以为意,一是习惯了,二是——园子里能有什么呢?有什么的都在宅子里,她不走宅子之间的廊?,反喜欢走园中小径,可见得是避嫌。
刘家的园子大,绕院墙走就更远,刚下过雨的园中小径虽然有石板铺着,仍不免有雨水积洼,汪晴的短靴虽不怕水,走得久?,免不?会有因为走动而带起的泥水溅脏了裤角裙角。汪晴是时常在外奔走的人,这就更不是事儿了,她无动于衷地往角门走去。
刘家大宅的大门却正开,刘家的大管家扶着刘大发要上马车,一眼瞧见?往角门走的汪晴,便停?下来,两人朝她点点头,汪晴回?一礼,刘大发是个年近五十的肥胖男子,鬓已露了白,笑起来便看颇为慈善,他与大管家说了几句,大管家便走过来问汪晴要不搭一下马车,大管家笑得善:“老爷说,反正也是顺路,瞧见姑娘的裙角都溅湿了。”
汪晴想了一下,便点点头,随着刘大发上?马车。
刘家的马车汪晴不是头一次坐,因刘大发肥胖,马车车厢便很是宽敞,汪晴坐在一角,刘大发坐在另一头,倒也不显局促。
车子行进?片刻,汪晴除了开头的致谢之外并无话说,刘大发便慢悠悠地道:“今日怎么得闲?既得闲,怎么不吃?午食再回去,家里今儿得?新鲜的魟鱼,你似是最爱吃的?。”
汪晴坦然道:“小少爷派人召我,我以为是老爷有事吩咐。”
刘大发眼角一缩,声音语气却并无异样,仍是慢慢地道:“衡儿怕是有事吩咐你。你别太理会他,家里幺儿子宠坏了难免任性,?人还不认错,就再关他一段时日,你别替他探消息,回头他又使坏。”
汪晴摇摇头:“那倒没有,探齐家大少爷消息的是你家小姐。”
刘大发一怔:“玉儿?玉儿打探齐华都的消息?这傻孩子……”他重重拍?一下大腿,脸上显而易见地露出了心疼:“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呀。这……”他探询地望汪晴,汪晴一笑:“我说刘齐两家相交多年,你定然不会让他有事的。”
刘大发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摇头:“难,这是在军营里,谁也伸不进手去,不比在官府。也不知是谁这么阴狠,竟敢告这等事情,若是被我知道,”他满脸的肥肉都横?起来,声音变得阴冷,“我定叫他生不如死。”
汪晴看他,?:“老爷也不必急,明眼人定然不会认为是刘家所为。”
这话似是戳中?刘大发的心事,他眼角再度猛地一缩,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却不再出声。
马车辚辚地走,汪晴估摸着快到邓家临近的街?时,刘大发忽然开口问道:“你在外间可听到什么传闻说法?”
汪晴装作一怔,再想了一想,方摇摇头道:“坊间并不知道齐华都受伤的事,而我最近也只在邓家,并不曾听到什么。邓家……与大户也无往来。”那是自然的,邓家如今没落,就算邓永祥东山再起,也不过是从一个穷小子回到没落之家,大户人家只当是看个热闹,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至于往来,那都是有等次的,邓家,还不入流。
刘大发知道她并无虚言,点点头,说:“你留意着些,有什么事,若是有心便与我通一个气。”
汪晴不动声色地道:“我虽不是心甘情愿替刘家做事,?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撕脱得开,便是为自己想,也会如此。”
刘大发闻言睁大了双眼看她,汪晴与他直视一瞬便垂下?眼皮,刘大发的神情颇为古怪,满意中透着不满意,却整个人都放松了姿态,?:“你仍是这般想,我也没有办法,只你知道,我如今是信重你的,诸多事情只你知道,便连我儿子我也不?他们知晓。再说你若出事我也难逃,这不是互相都有牵扯吗?人与人之间,有利益牵绊方能长远、才是正?。你行走江湖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甚么血缘情义都是空的,利益,利益才是最牢靠的!那什么有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圣贤都这般说哪。”
汪晴低头不语。刘大发叹了口气:“行?,我也知道我说也白说,显得我得?便宜还卖乖呢。说实话得你助力,我的确是占?大便宜?,我也的确是做得不地道,你心中不服、有怨气也理所应当。行?行?,邓家也快到了,下车去吧。”
汪晴也不回答,转身掀?马车门帘,不等马车停稳便纵身跃?下去。刘大发掀窗帘看?一眼,哼了一声:“倒是好身手。”
坐在外间的大管家回头掀开门帘,说道:“汪姑娘的气性虽磨?不少,还是不肯服软。”
刘大发道:“她那样的性子,若是轻易服?软,倒显着可疑。随她去吧,反正也翻不?天,她能有本事帮邓永祥翻了身,可见我也没看错人,日后找个机会把邓家也抓在手里,那便又是一个助力?。”
大管家笑?:“东家说的是,汪姑娘一直是这个性子,倒也直爽可爱。比起那些一下子就软?膝头的人,反可信些。”
刘大发点点头:“也看些。”
江陵看见汪晴步履轻捷地走进来,招招手?:“看我写的计划书。”
汪晴看她写?一桌子的纸张,桌子不够放,还铺在了饭桌上,不禁笑起来:“这是要著书了。”
江陵住的房子是这个院落最大的偏房,一共三间,有一张极大的桌子,她便拿了来写字。此时果真是满桌满椅的字纸。
汪晴没有去细看,找了灯盏,将袖中的油纸团里的纸条烧了,方吐?口气,江陵探询地看她,她扬了扬眉,口角含笑:“我找到那个证人的下落了。”
江陵惊喜地站起身来:“当真?”
汪晴笑眼弯弯地点点头:“证据多半是在刘家的库房或是密室里。回头一把火烧了也就是了。”
江陵问道:“你怎么做?”
汪晴凤眼微微一挑,笑意妩媚:“你知道刘家私底下做的什么生意吗?”
江陵摇摇头,汪晴低声道:“军火兵器。”
江陵大惊,继而大怒:“贩卖?倭寇?”
汪晴笑?笑:“岂止。洋人、倭寇、海盗、卫所之间,他是中间人,我是具体操作的人。”
江陵的一颗心沉?下去,她很快便知道?问题关键所在,喃喃地道:“所以,你若是动手,谁都不会放过你。”
所以汪晴一直什么都不肯说、更不肯动手,坚决与所有人脱开干系,若是刘家在此事上翻车,最大的怀疑便是汪晴。就算不是她,谁还有耐心细细查访还她冤屈?那当然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四方一起动手,汪晴决计没有办法脱身。
汪晴轻轻一笑:“我不动手。”
江陵心中一动:“那这个证人,你自然也不会动他。”
汪晴笑?:“自然不动。动了他,岂不是明摆告诉刘家,是我在动手我脱离刘家?知道他在哪里,找人盯着,到了紧要关头再及时处理便是了。”
江陵问道:“我能帮你什么?”
汪晴道:“我来与你说,便是先备个底,说不准日后会有求帮忙之时。现在暂时无事,我有把握能办好。”
江陵忽?:“其实正如你昨日所说,此时与从前不同,此时大军备集,大战一触即发,若是由军营中人发作,倒是一个好法子。”
汪晴摇摇头:“刘大发极是谨慎,军火兵器存放之地,交接之所在,运送之人,俱都是不知底细的人,只有我做牵线,来与我联系的人回回不同,便连暗号都次次不一样。账簿往来凭据我连见也不曾见过半眼,根本不知道藏在何处,便算是交接的时候被抓个正,怕也是没有法子指证刘家。”而汪晴就是明面上的靶子?。
汪晴又道:“他今日与我说,有些事情他连儿子都没有告诉,只有他与我知道。”
江陵道:“所以齐家……”
汪晴道:“所以齐家当然也不会知道。?是齐家定然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知道的绝无具体事宜,因此全无证据他们便决不能出口。”
江陵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她本想着若是有可能,她或者可以偷偷去见一见戚大将军,然后请求戚将军将告此事的人定?齐家,把汪晴撕脱开。这么看来,她若是去见?戚大将军,戚继光定然要严查,雷霆一动,汪晴当真便只有一个死字?。
汪晴却笑?:“巨木必朽,我汪晴可不是闭目等死的人。林溟,从外部动手不行,我还不会从刘家内部动手吗?毫无痕迹,却万无一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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