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房里有一个一直未曾出声的年青人,只有他只在江陵进来时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全无关心,就算江陵技惊诸人,也没有让他多看一眼;江陵也只看了他一眼,便觉得他是这里的头领。

因为他只是那么随意地坐着,都让人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此时那位严公、许公都面露狂喜,连一起坐着的儒装中年人都眼中带上了笑意,斗笠男人——刘公刘相一,笑着把江陵推到那年青人身前:“三弟,这便是从林家带来的鉴宝小天才。毛先生在衢州府城里打探消息时听说林家当家二少爷乃鉴宝天才,原本我们想掳了他来,你也知道咱们得了宝贝,通不识好歹,虽说也是抢来的,那也得兄弟们流汗流血拼了性命去,贱卖得心痛,有这么一个人在就妙了。谁知林家老三告诉我们那个当家二少爷是个假货,他根本不识宝,识宝的是这个小小子,我本来还不相信,不过毛先生说林三不敢骗人。嘿嘿,然。回头让毛先生讲给你听,林家的故事可有意思了。”

这一通话说下来,其余人都笑起来,那年青人却只是淡淡的,一双眼睛漠然盯着刘相一:“咱们的人在台州死了一半,倭人却不让我们去横屿,说是横屿人马已有千余,岛上住不下这么多人。若是要去,便在附近另寻住处,凡有战事,便作前锋。”

刘相一一怔,随即大怒:“那我们便不去横屿!牛田、峰头、梅岭,哪里去不得!”

那年青人垂下眼皮:“你忘了我们与吴平那场战事?梅岭是吴平的地盘,如今我们只剩一半人马,他只会吃了我们!”

刘相一想了一想:“那不如索性去得远些,去福清的峰头吧,离横屿也近,再找人去交涉一二。再远的话……离吴平的地盘也太近了,还是算了。”

年青人点点头,又随意看了一眼江陵,皱了皱眉头:“鉴不鉴宝的现下也都没什么用,等稍太平些才派得上用场。咱们如今势弱,这小子的名头要是传了出去便极是烫手。可这小子若是就这么被人要了去,也没意思,大家嘴都紧着些吧。这一个月你们去了哪做了甚事,也吩咐过去,都闭上嘴。”

几个人都应了声是,年青人挥挥手,不再说话。

几人便站起身来,纷纷走出舱门。

刘相一带了江陵出来,他的舱房在另一头,大小与年青人的舱房差相仿佛,边上有一间极小的小间堆放他的杂物,当下随意理了一理,便让江陵住下。

江陵在船上便已经闻到各种异味,想来长年在海上生活的人都这样。这小间里充斥的异味就更浓烈难闻,几令人作呕,江陵顿了一顿才走得进去,心中知道虽是因为刘相一不放心他人,要将自己放在身边才安心,却也知道能住在这里已经是她最大的幸运了。

若是和那些海盗们混住在一起,她一个女子,?在太过危险。需知海船上最忌女子,说是因其不祥,会导致海船沉没。若是被发现竟然有女子上了海船,必死无疑。

她深呼吸了几口,便浑然不理,不管身上衣裳肮脏发臭,和衣躺下,闭目休息。

年青人和刘相一说的话江陵倒是全听懂了,猜得出来是这群倭寇和官兵打仗打输了,要往南边逃到福建去。听起来浙江沿海的倭寇被戚将军打得落花流水,好像都往南边福建逃去了。

横屿地处福建宁德,正是那位宁德客商逃出来的所在。倭寇是去年攻占的宁德,但盘踞在横屿岛已经多年,倭人在此安营扎寨、建造房屋,以此为基地,到处烧杀抢掠。仅仅一年,宁德已经成为一座空城废墟,能逃的都逃了出来。

宁德客商并且说,福建沿海几千里海岸,倭寇越来越多,海盗与倭寇相互交结,根本分不清楚。他们先前与海商交易,海商虽然大多数也做海盗,但到岸上多是想着长久做生意的,倒也是讲道理的,可是若是倭寇夹在当中,便十里九要看运气。

她躺在地板上能感觉到大船在海浪上的晃动,还有轻微的进声,福建在浙江南边,这是在往南走。

此时多想无益,江陵果断地摒空思绪,让自己尽量入睡。

船头舱房里的年青人却还没有休息,他低头翻看着手上的画卷,紧皱着眉头。

舱房时还有那个儒装中年人没有离开,静静地坐着看着琉璃外面漆黑的海面。

过得片刻,年青人方问道:“温州府城里如何?”

儒装中年人安静地回答:“比之以前要宽松得多了,人可以随意行走,街头巷尾说笑的人也多了。都在议论说,戚虎在台州的新河、花街、上峰岭、长沙之战之后,一路沿海杀将过来,倭寇再不敢在浙江沿海停留,纷纷去往福宁以南,温州府城便安宁得多了,可以好生过日子了。只是城门守卫还是盘查极其严格,城里也是到处悬着头像,你也在其中。”

年青人扬眉看着他,没有说话,中年人接着说下去:“知府衙门守卫依旧森严。我没有去林家,仍是去了林家大伙计的姻亲家里,让他们家二小子去了林家探问,粮草已经陆续备好,日常用品也都基本备齐,尽都按照咱们的要求放在城外小镇里。依我说,若是要去运来,还是需得这批去过衢州林家的人马。一事不烦二主,林家的事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再则这些人是你最信得过的,辛苦些,多赏着些也就是了。”

年青人点点头:“你说的极是,便按你说的办吧。”

中年人想了一下,问道:“我见这船上又少了些人,这是……”

年青人脸上戾气一闪,道:“新来的倭船甚多,见船便抢。”

中年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倭人国内也不太平。可是如今江苏浙江沿海岸大家都不能再停,尽皆集结在福建广东,地盘争抢怕是愈来愈激烈。只能往内陆攻掠,我们的人马本来尚可,如今少了一半,要自立山头是不够的,怕还是要招兵买马。”

年青人道:“到岛上会合了其他船只之后,我们先到福清那边找个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接下去便开始再收拢人马。”

中年人又道:“毛……”

年青人忽的抬眼看过去,那一眼竟如刀锋一般,整个人也透出一股锋锐来,中年人倒也不惧,只暗暗叹了口气,收回了话头,道:“好在这一次去往衢州的人手今晚竟能全数到齐,便不必再派船在此等候了……若是连候六七日,风险实在太大,若是被戚虎的斥候发现,可就糟之糕极。此次刘公统率有方,对方配合亦得力,悄没声地进出自如,只折了十三人。”

年青人的眼神倒是微微一亮:“十三人当中倒有十人是倭人?这可难得,是谁杀的?”

中年人本来漠然的神情中也透出赞赏来,叹道:“你再也想不到,基本就是三人所杀,其中倒有四五人乃适才那小童所射杀。这小童非但天生慧目,心性狠烈也颇令人惊叹。若是好好培养训练,也定然能是纵横海上一个狠角色,能助你一臂之力。只不过……不知心性如何,他与他主人似乎感情甚好,而我们杀了他的主人。”

年青人微微一哂:“那便由你来慢慢看着吧。”

中年人点点头,见他不再说话,仍是低头翻看起手中的画卷,便自行举步往舱外走去。走得几步将要出舱门时,年青人忽道:“这是快六月了吧?再过两个月,那支船队又该来了。”

中年人的脚步忽地顿住,许久未动。年青人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舱房内诡异的静默维持了好一会儿,中年人方轻声道:“两年一度,应该就是这个时间又要来了。”

年青人难得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中年人欲言又止,似是想要劝阻些什么,又觉得暂时没有必要。再站了一会儿,便抬脚走了出去。

年青人则望着琉璃外的漆黑海面,陷入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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