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既已离开,连日来忙忙碌碌往来不断的仆人丫头便都不见了,二进院子里堆满了的箱笼杂物也都清理干净,又少了好些丫头仆从,不仅是二进院子,似乎连整个林家大宅中都清静了下来。林展鹏恐林忠明不习惯,搬了过去与父亲同住,白日里仍是忙,?了家便能和父亲?起吃饭聊天,反比陈氏在时见得更多了。
福建之行的?宜他和林掌柜也在准备,两人走的路线又和江陵不同,各自分别与相熟的别家掌柜、伙计、行商、还有士子们交流。林展鹏这些年虽然极是辛苦,却也并没有放弃读书,只是进度自然缓慢,亦会时常?书院向夫子们请教,夫子们也喜他肯上进,愿意教他,因此他与夫子们和同窗的情谊维持得极好。
关于福建的消息和情况,自这些地方得来又与民间不同。
因此林展鹏便放由江陵在林家珠宝铺子里呆着,他深觉江陵一直把自己逼得太紧、学得太苦,既这些日子并无正事,便不?放她自在几天,也不去找她。
江陵把自己关了两天便觉得无聊了,她早便学会了拿得起放得下,这些?情会让她憋闷,但想破了头也没有办法解决的?情,她也不会太过为难自己,第三天就出了房门在铺子里逛起来。可惜铺子里的?情她早已闭着眼睛也清楚,没啥逛头,便又回房去翻了半天书,偏偏最近两年她已经不常在铺子里住,房里也没什么可看的书,下意识里还是不想回林家,甚是无聊。于是便?会儿去厨房指点秀娘做新点心,?会儿去后院盯着几只鸡想新菜式,?会儿去隔壁林家豪住的院子里做木工。
林掌柜晚间回来听张氏忍着笑描述江陵的情状,忍不住摇头:“这孩子自看到她时便没见她这么闲过,必是不知道闲着该干什么啦,唉。”张氏闻言也收了笑,?疼地说:“你这么?说的确也是的,整日里忙得跟陀螺一样,才这么小的孩子时,才七八岁吧,便一样接?样,?课接?课,自己自己安排得密密的,晚上都不肯早睡,从不曾歇过?天。唉,谁家的孩子肯这么上进啊!当年家豪家宝皮得都能上天,十?二岁了抽着鞭子才肯学着做?。”
两人相对默然。是啊,有的人勤勉自律是天生的,可是从这么小便近乎苛刻地对待自己,又哪里和天生扯得上什么关系?两人?中俱是恻然,自那个纸片人儿一般的小小孩童踏入这个家门开始,张氏便没有停止过的叹息幽幽地响起来:“当家的,这孩子到底经历过些什么啊?”
林掌柜知道张氏自来心软,对江陵又一直很是喜爱,终于在四年前得承心愿认为义女后,因家中没有女儿,?里更是早把江陵当成了亲生女儿一样。?止是张氏,便是自己,因江陵之懂?、乖巧、可爱,又从不人添麻烦和重情重义,也早已放下疑虑,疼爱她不下于自家儿子。
他摇摇头:“连少爷都不知道,林哥儿啊,她不想说的?打死她也不会说,咱们只能平日里多疼疼她,能帮的多帮帮她,其他的,且她自己意愿吧。”
又过了两日,林家宝忍不住了,跑去同林掌柜说:“你晓得妹妹今儿做什么了吗?她在赌馆里赢了五十两银子!赌馆老板娘都寻到铺子里来了!”
张氏惊道:“她甚时候学会了赌钱玩儿?”
林家宝跺了跺脚:“虽她总扮成男子,街坊里知道她是女子的人不少,这也太不成话了些!”
林家三人面面相觑。
林家的家训最重要?条便是不准赌博,无他,商户人家一沾上赌祸患无穷,?况林家是替人做掌柜的,牵连东家更是不仗义了。
可是这家训要不要用在江陵身上却颇伤脑筋,不是说不把江陵当林家人,这上了官府的档,江陵便定是林家人,再否认不得。但是……
张氏摆摆手:“不管了不管了,我跟你们说,必须破例?次啊,不许罚她,我不依的。要是敢罚她,你们一个月不许在家吃饭。”
林掌柜啼笑皆非,叹口气:“不罚便是。不过这孩子怪能折腾,我得跟她谈谈。”张氏追上去喊:“好好儿说,不许板着脸。”
林掌柜?手往后摆?摆,摇着头去找江陵。
江陵正蹲在厨房里和秀娘吃烤毛豆,见林掌柜来找,腾地跳起来:“阿爹你找我?”
林掌柜招招手,两人便出了后院,?前?后往街上走,晚饭时分,路上行人不多,两人走到一条河道边,慢吞吞地走着,林掌柜侧头江陵,江陵朝他?笑,他也笑道:“你知道林家有家规不许赌钱?”
江陵做个鬼脸:“我正想等你?来便去找你。有个福建客商,说是宁德来的,在赌馆里输了许多钱。我去看了,赌馆里有人做局,便帮他赢了些?来。”
林掌柜甚是惊奇:“你会赌钱?什么时候学会的?”
起先是大乞儿教的,后来走南闯北时跟人又学了些,江陵笑而不语,见林掌柜好奇得狠了,方笑嘻嘻道:“我也不是很会,赌钱法子太多了,我只会几种,恰巧李客商被做局的那种我会。阿爹我以后不会去啦。”
林掌柜问:“宁德有什么消息?”
江陵叹了口气:“被倭寇占着,李客商是逃出来的,他命大。倭寇抢了好些楼船,在修战?,宁德人死了许多。不过我听李客商的意思,倭人中亦有大明商人。”
林掌柜?惊,随即默然,福建多海商,或与海盗有关联,或与倭寇有关联,都是有可能的。
林掌柜转了话题:“你也别闲着到处逛了,不?去一趟龙游吧。我听少爷说,你们商议好了让三水去宁波或?绍兴重开铺子?趁这会子空档,你去龙游和三水谈谈,再理?理铺子,留哪些人在那里,以后是还开着呢,或?只留做?个联系点。”
江陵一怔。林掌柜道:“我少爷这段日子也不会有空来理会你,他存了?要让你休息一阵子,谁知道你闲下来便招猫逗狗的。”
江陵想了?想,干脆地点点头:“行吧。”
林掌柜又说:“你去账房里,金华酒楼的抵贷文书已经做好了,既去了龙游,不妨就由你带了文书过去做抵贷吧。”
江陵点头“嗯”了?声。
林掌柜道:“不用太赶,慢慢来便是。接下去咱们去福建,?来之后你又要去京城,怕是有?整年没得闲,你也别太累着了,年纪小小,身子是最紧要的,留在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呢?若早早累坏了身子,那可得不偿失。”
林掌柜的目光温和而关切,还带着些?疼,江陵忍不住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来:“嗯,阿爹的话我记住了。”
翌日午后,江陵便骑马到了龙游县城靠东边一条街上的林记铺子里。
三水正在铺子后头盘账,见江陵来了,吓了?跳,江陵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是闲着来看你。”
三水翻个白眼道:“你也有闲?我还寻思着你是不是一直都生怕自己累不死呢。”
江陵哈哈大笑,方有仆人接走了马的缰绳,她同三水说:“你想去宁波还是绍兴?戚大将军将那边的倭寇都灭清了,现时安全得很,孙先生说随便去哪里都行,那就便宜你先挑了。”
三水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么快?”
江陵说:“对啊,今后三水兄你可是独当?面的府城大掌柜了哦!”
三水虽不?四明活泼,却也口齿便给,慢条斯理地还击:“那也不?你这个巡铺大总管。请问总管大人,是来关账的呢,还是来巡检的呢?”
江陵与三水的交情又与众不同,三水是除了林展鹏之外,第一个信任她、欣赏她、将她当作自己人的,虽然两人年纪相差足足八岁,却真正忘年莫逆。这两人在林展鹏心目中的位置亦是最重要,这便更加要慎行才是了。
江陵道:“我这次来没有和二少爷说过,阿爹让我先来做个准备,问问你,这里是留作?个点,还是继续开着,然后回去再问下二少爷和大老爷的意思。”
三水点点头:“既开了也就没有必要关掉。最近我盘账看着,还是继续开着比较好,你明天也下账,还有四边店里的情况。”
江陵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江陵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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